不日后,订婚宴即将举行,邀请函发往各个相识的贵族手中。赛迪西带着未婚妻去挑选礼服,试了一家又一家。每当露西穿上店中最昂贵的衣裙时,赛迪西总是先木木地点头说“好看”,在店主即将露出笑容时,又猛然惊醒似地摇头,喊着这里不行那里不行。
最后,赛迪西为她重新订制了一套礼服。这次,看到试装的露西时,他总算不再神游天外,红着脸说了句“不错”,洋洋自得地夸赞着自己的眼光。但很快,他又蔫了下来,目光飘忽不定,时不时纠结地望着露西。
露西索性问道,“您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啊,没、没什么。”赛迪西心虚地转过头。
他遮遮掩掩,露西也没再探究。直到他们上了马车,赛迪西似乎终于忍不住了,这才开口,“那个……关于订婚宴,父亲邀请了切瑟提伯爵一家。”
“这样呀。”露西依旧看着马车窗外的风景。状似漫不经心,但听到切瑟提伯爵时,脑中已经浮现出许多信息。
比如,维娅·切瑟提。切瑟提伯爵的私生女,赛迪西曾经心仪的对象。
而赛迪西以为她不记得了,又尴尬地提醒,“就是,维娅可能也会来。”虽说他向来神经大条又自以为是,但一想到几乎是“前女友”的人要来自己的订婚宴,也不免有点儿心虚。毕竟,露西一开始可是被他当作了与维娅交流的纽带,如今发生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多少会有点而微妙的情绪吧。
出乎意料的,露西并没有像他想象的一样显出不满,只是又随意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明晓了。兴许是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惊讶,露西转头道,“您是在怕我心怀芥蒂吗?”
赛迪西有些艰难地点头。在他的印象中,现女友总是不乐意听到前女友的事,其中一些还会让他拿出二人不再联系的证明。虽然他当时很喜欢她们,但就像大多数男人一样,他偶尔也会对这种逼问和怀疑感到厌烦。
可如今,换做是露西,她分明还没有任何表现,赛迪西却兀自不安起来,生怕本来就冷淡的少女对他更寡言了。这也是他主动提起的原因,不希望露西在他们的婚礼上有所不悦。但凡她有一点儿倾向,赛迪西都会努力说服父亲把切瑟提家的邀请函撤掉。
“您多虑了,我对维娅小姐没有任何意见。”露西微笑,“说实话,我是因为她才能与您相识,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呢。”她一句话,就将“纽带”这一身份转移到了维娅身上,让赛迪西也跟着安心了。
他挪到少女身边,抱住了她,“露西,我真喜欢你呀。”仔细想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向她告白。
“我也是。”
“以后也别再用‘您’‘阁下’这类称呼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以后我们要日日生活在一起呢,别再这么生疏了。”
露西应道,“好的,赛迪西。”
相拥之中,赛迪西看不到她的表情。少女再一次定定看向远方,似乎正思忖着什么。
很快就到了宴会指定日期,王国各处的贵族赴约而来。城堡一楼挂满烛灯,将往日略显暗沉的城堡照得金碧辉煌。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有序排布,摆放着各色充满当地风味的肴馔。沃维拉公爵向每一位宾客以礼相待,接受贺词。
切瑟提伯爵带着小女来到他面前,友好地问候一番后,欣然感叹,“想当年赛迪西还是个小孩儿,调皮地扒我帽子。没想到啊,转眼间他也要成家立业了。”
“是啊,他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都是会长大的。”沃维拉应道。
“哈哈,也是。”切瑟提笑着将手搭在了女儿身上,“一想到维娅以后也会出嫁,我这老头就伤感起来了。”
而他口中备受疼惜的维娅,在感受到肩上的手后,竟不堪重负般地抖了抖。她努力地向公爵露出一个恭敬的笑容,但嘴角的弧度是如此勉强,以至于道别后,她很快就将头垂下,不再抬起。
切瑟提爽朗的笑容平淡下来,低声责备,“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是你自己说想来的,结果就对公爵露出这种难看的表情?”
“我……”维娅嘴型变换几番,最终道歉,“对不起,父亲。”
从旁边传来一声惊呼,那声音有几分熟悉,让她立刻抬头望去。可目光所见并不是想象中的人,仅是一个陌生男性。他刚不慎撞翻了餐桌上的酒杯,正为身上沾染的一片酒渍而懊恼。
真像啊,无论是嗓音,还是粗心的性格。维娅望着那慌忙的背影,怔怔出神,就连脚步也不自觉停下了。
见女儿又落后一段距离,伯爵不耐地回首喊她。维娅这才跟上,眸光复杂,比之前又多了些许忧郁。伯爵意识到什么,讽刺道,“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见赛迪西才来的。”
维娅被说中心事,震惊地看向他,“父亲,您怎么……”
“你房间里的饰品上都印着沃维拉的家纹,以为我猜不出你和他的关系吗?”
“不,我们不是……”
伯爵冷笑,“不管是不是,你们现在都已经没关系了。也别想上赶着当他的情妇,我可不允许切瑟提家的人做出这样有损颜面的事。”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好似已然忘了自己沾染过不少女人。如此展现了作为家主的威严后,他才说出此行的目的,“维娅,你该庆幸的。比起一个不被器重的庸才,天赋异禀的人才是更好的选择。”
他在暗示维娅去接触伦尼,沃维拉未来的家主,一个比她小了四岁的孩子。
“去,和沃维拉家的幼子打声招呼吧,你总要学着去社交。”伯爵推了推她的肩膀。维娅看着不远处和夫人站在一起,正有条不紊应对客人的伦尼,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
“父亲,我做不到……”她无力道。
切瑟提蹙眉,“你怎么什么也做不到?在圣斐拉文学习了那么久,结果就只是当了个花瓶吗?”
她当然不是花瓶。
作为魔法部门的学生,她对风元素有着不错的感知力,也会熟练地运用一些法术。只要她愿意,她甚至可以从大门召来一簇风,掀起伯爵的假发让他光秃秃的脑袋出个洋相。
但是她不敢,不仅因为国度内对法术使用的严格限制,更因为她的实力并不强大。她不是摧毁一切的龙卷风,而是一道微风。她仍旧是当年和母亲一起在贫民窟苦苦挣扎的小女孩,日复一日地在店铺里弯着瘦小的身躯擦地板,若是有一处不干净就会挨一顿骂,扣去工钱;
而现在,严厉的店主人变成了她的生父,让她在抽打下改去平民时期的不良习惯,让她去学校结交权贵。一样的满是指责与逼迫,伯爵从不会在意她在学校里取得了什么成绩,也不会鼓励她想要去风的故乡当一个小法师的梦想。
他只会说,我施舍了你们母女名正言顺的身份,你们理应对我感恩戴德,成为我的工具,我的奴仆。
就像当年的店主踩着她的背,骂她一个生在平民窟的贱种,连一块地板都不会擦,永远就是给别人当垫脚石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