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父亲若是还在,他再怎么苛待你,也不会让你受这一番苦。”
他的残缺和伤疤,怎么可能就被他轻描淡写地释怀?都是哄她开心的吧。
“你见过花匠嫁接花木吗?”
萧齐忽然说起了旁的事。
“没有,你还在御花园当过差吗?”
魏怀恩倒是知道侍理花木的宫人手上容易伤,可是萧齐这双手除了后来练武磨出的薄茧之外,漂亮得完美无瑕。
“要把一段新芽从旧枝上割下来,才能嫁接到另一株花木上,从此你中有我,合为一体。”
他捉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肉疤上,在说花木,也在说自己。
“姻亲不会让你舍得真心爱我,你只会权衡你哥哥的需要,让我家为你驱使。就算是嫁了我,你也不会甘心驻足后宅,早晚会同我和离。
只有像现在这样才行,我是依附你生长的奴才,你才……”
魏怀恩用一个吻堵住了他的话。
别看得这么真,看得这么透。别让她无地自容,别让她觉得欠你一段本该安乐无忧的人生。
他总是说无论世事如何,他们都会纠缠在一起,可是他没说的那个可能是,他们也可以毫无交集,各有造化。
“我没怪你,你不用这样哄我。”
萧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分出她的一缕发丝和自己的绕在一起,似乎一时起了闲心,编起了辫子来。
“我父亲是活该,就像现在那几个现在就等不及给魏安星造势的几个蠢货,连我都想对他们动手,何况是先帝,何况是你?”
这种不孝之言对他而言已经是寻常,尽管残酷,但他确实一点都没说错。
只有像现在这样,他成了皇权下的傀儡和附庸之后,他才会被她不设防地依恋。他连亲族旧恨都能不放在心上,反而为了她和大梁劝她不去在意。
真的不在乎吗,萧齐?真的能不去怨不去恨吗?
现在能说得漫不经心,在他受刑的时候,在他入宫的时候,在她遇见他之前的日子里,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不想杀他了。
不止这一刻,也不止这一夜,她想把亏欠他的安稳人生还给他,想让他这一生不要像个笑话。
汤池中两人静静相拥,彼此贪恋温暖。
“你还要回玄羽司吗?今晚朕允你歇一歇。”可以留下来吗?
穿上寝衣的魏怀恩慢慢用布巾擦着头发,本想等萧齐穿好衣服一起就寝,却看见他又拿起了外袍。
萧齐顿了顿,把外袍放了回去,躺到床上抱住了她。
“遵命。”
他熟练地轻轻捏着她的后颈,就像在安抚一只不听话的狸猫。果然没过多久,魏怀恩就沉沉睡了过去。
萧齐又等了一会,等到明丰不得不来轻扣窗棂提醒他时辰,他才小心翼翼从魏怀恩颈下抽出手来,披了外袍离宫去。
雨已经停了,马蹄声经过菜市口的时候,血渍也被雨水洗刷得干净。
不过那又如何,到了明天,又是新的人头滚落,以血祭苍天。
侘寂夜中,萧齐身上残留的热气香气逐渐被湿冷长风吹散,到了玄羽司的黑漆大门前,他竟有些疲倦不愿进。
“大人。”
奈何值夜的玄羽卫为他打开了大门,他不得不忍着抗拒,下马走向臭气血气熏得人掩鼻皱眉的地牢。
“都招认了吗?”
萧齐走到刑堂,玄羽卫殷勤地将一本卷宗递到他面前。
上面一个还没干透的血手印让萧齐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这样,今晚你们便休息去吧。”
“是!”
“多谢大人!”
许是在玄羽司待得久了,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轻巧无声,如同鬼魅四散,入夜不见。寒气森森的刑堂让萧齐拢了拢身上披风御寒,却总是不愿起来去提审下一个犯人。
怀恩今夜应当会睡得很好。没有他打扰,她大概到了早上才会发现他不在。
明丰应该会按他说的,告诉怀恩他走得早,动静轻,没叫醒她。
只是他已经疲倦于这样你瞒我瞒的生活,这薄如蝉翼脆弱如泡沫的平静和温柔,越来越让他觉得孤独。
为什么爱一个人会百倍千倍地觉得孤独?甚至无法忍受离开她哪怕一刻?
或许是因为,只有他在她身边的时候,这快要从他心里溢出来的爱才有意义。
没有她的时候,她怎么会知道他有多爱她?
到他死后,她会记得他吗?会记得多久?
他不愿意哪怕想一想她忘记他的可能,又不希望她品尝到和他一样重的寂寥。
罢了。
总归那时候,他已经死无全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