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都备好了。”
水镜远远地站在厅中,催魏怀恩尽快起身。
“好。”
算了,若是他想说,自然会说。
永和二十三年五月初四。
漠南使者今天中午时已经到达京畿一带,并且在早就准备好的驿馆下榻。
因为使者带的贡品繁多压慢了速度,加上永和帝授意把漠南晾上一晾,以至于从春日里就结束的战争和谈,生生拖到了端午时节。
上官鹿鸣暂时从大理寺调去礼部,作为陆重的下属,同阮雁等人一起负责和谈事宜。
陆重私下里向他摆明了永和帝的意思:
“今上并不急着见那些蛮夷,只要拖着,更别让他们私下和质子联系上,等陛下亲自下旨让他们入京即可。”
魏怀恩的左膀右臂不得不暂时离开去驿馆与漠南人斡旋,京城中再度暗潮涌动,不少有西北背景之人悄悄进了京,纠集着要到衙门喊冤闹事,幸而萧齐早有防备,全都严加监视了起来。
永和帝已经要对江家下手,只是魏怀恩把他欲要掀起的浪潮都压了下去。即使永和帝深居宫中,与魏怀恩王不见王,但父女之间的交锋已经成了水火之势。
宫中。
“这才当上储君三天而已,她就敢给朕亮爪子了。”
永和帝盘坐在蒲团上,听了禀告之后睁开了双眼,侧头看向冷汗涔涔的乐公公。
“你就这么没用?区区一个萧齐,几次三番都让他捡了命,现在都敢对朕的四路禁军指手画脚了。”
乐公公“扑通”一声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永和帝并没有多少责问的意思,见他如此反而拍了拍他的官帽。
“你说,她是不是也要对朕动手了?”
“陛下……”
乐公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回答。
“要是不逼她一步,如何才能让朕看见她真正的本事?”
殿中只在佛像前点了一盏油灯,永和帝站起身来走到灯前,挑了挑灯芯。
抖动的火光将永和帝巨大的影子映得可怖,连佛像都被吞噬在他的黑影中。
“可是陛下,女君殿下她怎么敢对您……”
乐公公像是被永和帝的威压掐住了脖子,硬生生卡在这一句。
“呵……”
空荡荡的佛殿中,永和帝桀桀地笑了,气息流动,让烛火更加不安地颤抖。
明明暗暗,乐公公将头微微抬起,看见永和帝似乎将那烫人的火当成了玩物,一只手在火上挥来挥去,直到将抖动的火光驯服成安静的光芒。
“当年先帝登位时,皇祖父也不过五十二岁,但就是恶疾发作,撒手人寰。
朕,也是亲自送走了先帝。
乐无忧啊,你以为她不敢对朕动手?可只要她身上流着魏家的血,杀父弑君就是她早晚要背的罪。”
“陛下……老奴,老奴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您明知道女君殿下的野心,还纵容她势大,又为何让老奴默许那萧齐掌控玄羽司……您这是何必……”
乐公公声泪俱下地爬到永和帝脚边,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父女之间要走到这不死不休的地步。
更何况永和帝一边把权柄堆到魏怀恩手中,一边又让魏怀恩在经历过无数次的阴谋陷害之后,实实在在地恨上了他。
若是早知有今天,何必施恩于她,养虎为患?
“为什么?因为她没有一次辜负过朕的期待,她必须比朕还要心狠,必须将所有的障碍都扫清,才配登上这个位置。
朕亲手养出来的狼,必须连朕也要斗倒,才能让这天下人都对她心服口服。”
一个不慎,火焰烫到了永和帝的掌心。他翻过手来看了眼那处红,又用另一只手收拢在火焰上。
“可您为什么要急于一时?还有端王殿下,荣王殿下,小皇孙要您庇佑呢……陛下,萧齐已经和御膳房,太医院的棋子联络了,就让老奴动手吧……”
永和帝坐回了蒲团上,只是姿势不再规矩。他屈起一条腿支在手肘下,抬眼面目慈悲的佛像,根本没有把乐公公的恳求听进耳朵,而是喃喃自语道:
“这世上岂有千秋万岁的长生之术。朕在这龙椅上坐了二十三年,怎么已经觉得,人世间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