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公主府。
“今上当真说了那样的话?”
阮雁不可思议地望向魏怀恩,手中的茶盏都放回了桌面上。
孟可舒安静地坐在先生下首,聆听他们的交谈,默默在心里努力跟上他们说的是什么。
“本宫还没如何,你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魏怀恩睇了眼旁侧,明丰很有眼力见地领着无关下人都出了前厅。
“臣下莽撞了。”
阮雁垂眸告罪,只是任谁都能听出他心有不甘。魏怀恩也没说话,就把阮雁晾着,不上不下。
“殿下,民女也告退了……”
孟可舒见他们气氛紧张,以为魏怀恩的沉默是因为接下来的话不方便给她听,正要起身离开,阮雁的目光转过来冲她摇摇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色。
于是她又坐了回去。
“嗤,你的学生都比你有眼色。”
魏怀恩瞧见孟可舒的忐忑,浅浅赞了一句,接着炮火就全都冲向了阮雁。
“阮雁,你才进礼部几天,都敢这样大声说话了?蒙山书院山长怎么下了山连这点谨慎都没,你以为本宫这府里真是铁板一块,半丝风都透不出去?”
“行了行了,现在没外人在,总能畅所欲言了吧?”
阮雁知道萧齐纵然不在,也能牢牢震慑着整座公主府的舌头不出去乱嚼,只是这点有恃无恐不能和疑心重的魏怀恩说得太清楚,不如干脆犯浑。
“所以您就接受今上的条件了?”
魏怀恩摇摇头。
“不完全是。端王的罪孽固然铁证如山,可是我们都太高估了我父皇的廉耻。他身为一朝之君,大权在握这么多年,说要保下谁的命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就算我们据理力争又如何,他不想听就不想听,难道本宫还要因为魏怀仁那条贱命谋反不成?傻子才鱼死网破,先把储君之位拿到,以后总有机会,本宫不怕等。”
阮雁见她似有接受永和帝安排的意思,忍不住出言刺她:
“等?死人也不怕等。怀德殿下去了三年了,哪怕再过十年都无妨让怀德殿下等上一等。”
一提到魏怀德,不仅阮雁一反常态地句句带刺,连魏怀恩都不似往日精神。阮雁与魏怀德不仅是同窗,更是好友,哪怕知道魏怀恩此时也是不得不妥协,说话也一点都不客气。
魏怀恩沉默着,再周密的谋划也无法回答为什么要为了大局暂时忍让仇恨的问题。可她不能冲动,也不能像阮雁一样毫无顾忌。
两相僵持下,孟可舒打破了僵局。
“殿下,先生,民女有一言,可否请二位参详?”
“讲吧。”
阮雁正为了伤了魏怀恩的心而后悔着,忙示意她但说无妨。
“殿下与先生从前提起过,今后或许会以小郡王魏安星为纽带稳住如今反对殿下为储为帝的老臣们。端王确实罪孽深重,也该被问罪,但是无论如何他毕竟还是小郡王的父亲。
若是真的处置了端王,小郡王又该如何自处?比起父王德行有失且年纪尚幼的小郡王,群臣……是否更愿意倒向荣王呢?”
孟可舒发现魏怀恩与阮雁的目光都锁定在了她身上,说到最后有些气虚,但没想到在她说完之后,连一向都淡漠的魏怀恩都赞许地看着她。
“只是从前偶尔提起过一句,你竟都记住了,真是好记性,说得也全在理。你说呢?”
魏怀恩赞了孟可舒之后,便偏头看向阮雁。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倒不是她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只是她和阮雁平日自诩算无遗策,竟然也因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想着如何索命,忘了长久之计。
魏怀恩总得解决保皇党的问题,永和帝也在等她的答案。女子为储称帝,最难过的一关并不是永和帝,而是江山社稷如何传承,才能让天下安稳,不至于人心浮动。
且不说因为萧齐,她就没有考虑过后嗣的问题。再说若是她真的和谁有了子嗣,难道孩子的父家不会挟天子以令诸臣,干脆将这天下易主换姓吗?
她可以为帝,但必须让永和帝,让兖兖诸公,让普天之下全都看见,下一位君王是谁。
也是可悲,世俗难易,在这世道以女子之身称帝,已经是极大的幸运,哪怕她再有才能,回首来路,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开始,只能把这世间那不公平的天平稍微掰回一点。以她一人之力,哪怕再天真无畏,也不得不向最保守的势力妥协。
不选魏安星,不选荣王,也要从宗亲之中选好人选,早早接进宫中抚养。这不是什么可以拖延的问题,甚至在魏怀恩的立储大典之后就必须出一个章程给天下人交待。
“很好,可舒,非常好……”
阮雁连说了几个好字,终于不再纠结现在要不了端王的命的事实。
“魏安星年幼,而且又是皇长孙,比起荣王和宗亲是最好的人选。”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你也放心,本宫没那么容易妥协。端王死不了,我们还不能要魏怀仁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