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帝大笑着站起,走到魏怀恩面前。
“说得好,说得好,朕的眼光没错,你果然是最肖朕的一个。”
乐公公被永和帝唤了进来,手捧着明黄的圣旨递到魏怀恩手上。
魏怀恩展开一看,正是册封她为储君的圣旨。
她抬头看向永和帝,才要说什么,永和帝却制止了她。
“这道旨意虽然是你的,但端王朕还是不会杀。你明白吗?”
与魏怀恩对视的目光威若千钧,容不得她再说半个不字。
刚才那些慵懒与纵容,原来不过是为了看一看魏怀恩的真心,检验他是否已经把魏怀恩培养成了他心目中的样子。
魏怀恩把圣旨收好,垂眸说:
“父皇,似乎我们今日是在论道。只是儿臣跪着,而您坐着。从一开始,您就不会把儿臣的道听进耳中,放在心上。
儿臣,谢恩。”
说罢深深叩首,接着不等永和帝的允许便自顾自离开了大殿。
“哎……”
乐公公没拦住魏怀恩,只能转头讪讪地走到永和帝身旁找补一句:
“嘉柔殿下还是和以前一般,许是高兴起来就忘了规矩了。”
永和帝没说话,重新坐回了龙椅上,看着书案刚刚作完的丹青。
乐公公追随他的视线落在画纸上,倒抽了一口气,竟然一时想不出应该说什么。
画上是栩栩如生的先皇后江瑛。自她走后十年,最擅丹青的永和帝才再次提笔,勾勒出了他记忆中的模样。
凉薄如他,也不能否认对江瑛有爱,而且他这一生,只承认爱她一个。
但是这无上的权力更重要,也最重要。比起江山安稳,江瑛和江家也轻得可怜。只是他以为给江瑛选择,就能回避自己的悔恨。
是皇后自愿自戕,是皇后舍弃了他而要保全镇西军。不是他不爱她,不是他逼她。
他在动手之前就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但是他虽然如愿以偿,既得了边境安稳,也不怕功高盖主了,可是这世上再也没有江瑛了。
这些愧疚是他愿意纵容魏怀恩的原因,也是他想要压制魏怀恩的原因。
他既希望能在女儿身上看到更多亡妻的身影,又不想让她和江瑛太像,以至于从来不把皇威君颜放在眼里,用那种他羡慕又憎恨的恣意活着。
他想让魏怀恩像自己,又怕她像自己。谁教他也唾弃他自己。
所以他怎能不矛盾。
人性与皇权在他身上撕扯着,斗争着。
所以他厌倦朝堂,却又无法撇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欲心。
与其这样爱不爱,恨不恨,父不父,女不女,到了魏怀恩敢顶撞他的这一刻,他竟然很满意魏怀恩终于纯然地恨他。
你该恨我。
永和帝突然开口:
“乐无忧,你说,朕老了吗?”
“陛下哟,您可是正当年呢,怎么平白无故说起这个了,您可是千秋万岁的陛下呀,要是您说老,那这天下还敢有几人说年轻呢?”
可把乐公公吓得够呛,眼看着肉乎乎的身体就出了层细汗,不知这回答是否能让永和帝满意。
“朕已经有了不少白发了,最近还总觉得当年的箭伤发作,老不老,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不过今年雨水太大了,江南河道可巡查完了?”
听永和帝转了话题,乐公公即刻回道:
“昨日来报,已经巡查到中段了,有玄羽司在,不会再有往年欺上瞒下之事了。”
“那便好。”
而正向宫外走去的魏怀恩捏着圣旨,已经难掩激动之色,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竟然连自己的父皇都骗过了。
永和帝自诩英明,无人能够在他眼下欺瞒于他。可是太多年过去,这点能让他在夺嫡之争中保命杀敌的直觉也已然退化而不自知。
他大概不会想到,他如今亲手培养起来的最信重的女儿,手握着他给予的权柄,谋划的却是如何弑君杀父,登基为帝。
皇家血脉,哪个不是喂不熟的狼?
如那荣王,如那魏安星便算了,从来都没尝过真正的生杀予夺的滋味的狗,填饱肚子尚且困难,哪里敢豁出去,哪里有一争之心。
但如魏怀德,如端王,如魏怀恩,一点尝到了鲜血,就是不死不休的争斗。
永和帝自己是如何踩着兄弟尸首爬上大位的,经年高枕无忧之后竟然生出了善心,茹毛饮血的畜生也敢披上人皮就念起佛来。
可他大概是并未有多深究经书奥义,以为自己身为天下之主,便能跳出轮回,只享极乐。
因果报应,犯下的孽总会在将来一一显现,他躲不开,也斩不断。
“我父皇,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