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楼与她的膝盖相抵,手肘拄在腿上仰脸看着她,面上没有一点点的不满,失落,或者是让裴怡觉得心虚的委屈,甚至这句的语气都只是一句平平常常的疑问。
连质问都算不上。
这样去作比较很不好,但是裴怡对上他深褐色的眸子的时候,总会想起军营中那些勇猛,忠诚,只对自己人宽厚的军犬。
他的所有獠牙都只对着会伤害她的人露出,而面对她的时候,好像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是悲伤,只是被他这双眼睛看着,就会让她知道,他没有什么是不能够为她做的。
可是她又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一个才智能力不输于任何人的……内侍,这般不掺杂任何卑微的清澈情意,一旦出现在他这种受尽苦难的人身上,无论是谁都不会忍心拒绝他。
“为什么这样问?”
她越是被他这样注视着,就越是无法冷静下来思考脑中乱成一团的思绪。她觉得亏欠这个人,却不知道如何让自己尚且拧巴着的心绪解开。
所以她只能暂且缓和着,既不想伤害他任何一点,也不想在一切没有想清楚之前,就随随便便给他任何不负责任的指望。
“不知道,或许是我觉得,逃出来的日子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好。你会不会觉得委屈,觉得受不了?”
裴怡微微愣了一下,竟然不知道他考虑的是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在她愣神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的时候,望楼伸手抚上了她的脸庞,用情人之间才会有的怜惜调子说:
“若是你反悔了,想要回京回到你本来的位置上,只要和我说一声就好。所有的事都是我犯下的,到时候只要我认下掳走王妃的罪名,端王那么爱你,绝不会再让你委屈。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怡儿,主子,你永远都不需要考虑我,只要告诉我你的想法就好,只要是我能为你做的,什么都可以。”
谁能对着这般姿态的他说出任何一句重话呢?望楼等待着她眼中因为犹豫而带来的疏离被他一点点打破,重新变成对他的愧疚与爱怜。
别想了,裴怡,什么都别想,也什么都不需要想。
京城有什么好,端王有什么好,甚至那个叫星儿的孩子,又能为你做什么?
没有你,任何人都能活得很好,除了我,这世上需要你一直一直看着,陪伴着的,只有我。
其实他大可以在发现裴怡重新思索与他的关系的时候,把这些心里话直接告诉她。
他不会在乎裴怡是不是还有些不能接受他,只要她与他还在一起,那么在世人眼中,他们就是一对不容于世的亡命鸳鸯。
他知道她绝不可能再回到端王身边,那点夫妻情谊已经被他粉碎成了碎渣,绝无破镜重圆的可能。但他还是不想让她想得太清楚,想得太明白。
还不是因为他现在拥有的所有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之上,如海市蜃楼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她发现错漏,所以他不得不摆出这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不去激发她的任何一点怀疑。
美梦,就应该一直做下去。
要知道,一旦他像端王那样不知进退,让埋在平静表面下的矛盾变得尖锐,最终开始争吵的话,才是亲手把自己的后路断干净。
争吵之中,只会把已经过去的所有细节搬出来,全无遗漏地过个遍。可是以前的旧账如果全都摊开来说,他怎么经得住任何一点复盘?
星儿落水是他给端王的主意,离间端王与她的关系他撒了不知道多少个谎,许夫人进府之后到裴怡彻底死心之间,他又在其中添油加醋,颠倒是非。
只有裴怡相信他,所以被他骗得团团转。
这样的骗局持续一生也没什么关系,他本来就是南疆雨林中那极危险的沼泽,看着芳草萋萋,却能拖着她沉溺入黑泥。
他这番修饰自我的话却让裴怡自惭形秽,直接将心中的顾虑说给他听。
这样一心为了她着想的人,她为什么要隐瞒他呢?
“望楼,我没有想要回去,你别这样说,你待我这样好,我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她看见他的眸子因为这些话亮了不少,很难不想起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星儿,天然的母性让她对这个可怜人充满了怜惜,多到分不清其中有没有爱。
“只是……只是……”
怎么说呢,只是她现在还没有任何想法和他谈情说爱?只是他们还是保持适当的距离才好一些?
但是要怎么解释那个兴之所至的吻呢?她不想让他失望,可又知道自己还满足不了他的期待。
可能永远都不会……但是要怎么同他说,才能不伤他的心?
“我明白。”
他打断了她。
脸颊上的手眷恋地收回,他在她的掌心里落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轻吻。接着这双手被他放回她的膝上,他重新坐正,半点都没有失落。
好像他一点就通,好像他早就准备好了接受她的拒绝。他太熟练了,甚至根本意识不到,他已经不是她的奴才,不需要再揣测她的心意,也不需要退回到这样尊卑分明的位置。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了,他这样只会让她愧疚。
“望楼……”
掌心的触感还在,她还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他就站了起来。
“你不是说你累了吗?好好睡一觉吧,我就在隔壁,不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