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奉恩殿中,长明灯袅袅燃着清烟,将魏怀恩跪坐在蒲团上的影子拉长成模糊的长影。她一身素服,未施粉黛,独自守在香案前。
“母亲,哥哥。”
一炷香燃尽,她睁开眼睛重新续上了叁根,揉了揉跪到肿痛的膝盖,绕过香案,把一新一旧的两座牌位抱到正位。
“叁年了,才来看你们。”
她眷恋地用手指细细摩挲刻着先皇后与先太子名讳的沟壑,拇指在他们离去的日子驻留许久。
“怀恩过得很好,或许你们一直都在看着我,知道我已经帮哥哥报了仇,还做了许多以前你们不许我做的事情。”
这两座牌位之上,是王朝的各位君主,是列祖列宗。原本肃穆庄严的奉恩殿此刻却被她低低的声音衬得宛如一个可以依恋的家。
她好像能感知到两个灵魂正站在她面前,含笑看着她。
“我有好多话想同你们说。”
一滴眼泪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背上,烫得她缩了缩。
“我也不是故意要哭的,但是你们知道的嘛,我本来就是这么容易哭的。”
只不过在没有人会把她的眼泪当回事,在眼泪只是懦弱的代表之后,她就逼着自己硬了心肠。
“这次来看你们,一是因为,怀恩的路走得很顺利,或许今年就会有好消息给你们。”
她捧起有些旧了的那座牌位,小心地抱进了怀里。
“二是因为,有个人想要给你们见一见。”
她好像有些羞窘,好像在幻视出的两位亲人面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能够感觉到两位灵魂饶有兴致的目光。
“我这就叫他进来,你们会喜欢他的。”
她把牌位摆回去,转头冲着殿门外的背影叫了一声:“萧齐,你进来。”
他们这些奴才并不被允许踏入奉恩殿这种神圣之地,哪怕这里里外外全都是公主府的人,他在推门的一刻还是犹豫了一霎才进去。
“过来。”
她站在香案后被清烟和烛光围绕着,眼角眉梢都是盈盈的笑意,一身素服被映出了暖橙。
若无必要,他早就不需要再跪她,可是现在他莫名想要拜倒在她裙裾下。
因为满室都是高高在上的牌位,压迫着他让他抬不起头,只有她向他伸出了手。
“怀恩。”
他走到她身边,与她的右手十指交扣,仿佛能够从她身上得到无穷的力量,支撑他的脊梁。
“母亲,哥哥。他叫萧齐。”
她拉着他的手举起来,在两座与那些黑底烫金的牌位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牌位前晃了晃。
他才看清,这两座牌位是多么不同,只是看一眼它们朱红的底色和描金的字体,他便知道这两位是她的亲人。
因为也让他觉得暖。
魏怀恩还在说着,萧齐的视线已经从两座牌位上移开,落在了她的侧颜上。
“……他对我很好很好,可能之比你们差那么一点点。”
她捏起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了极其细微的一点点。很孩子气,就像在和家人炫耀自己的宝贝。
“……我很爱他。”
她极平常地说了一句让他心跳快要失控的话。
她在与她最重要的亲人介绍他。
萧齐紧张地握紧了她的手,不知为何再看向牌位的时候多了忐忑,仿佛正被两道目光审视着。
这样的感觉好像曾经经历过,他记得,那是在魏怀恩带他去皇恩寺后的山峰时感受到的。
“你不说点什么吗,萧齐?”
她把他扯到正中,不理会他的紧张,松开了他的手转身去拿蒲团。
“我……”
他被她留在两座牌位面前,什么话都觉得不够真诚。
“我是萧齐。”
可以舌灿莲花颠倒是非的玄羽司副司使,此时笨得舌头直打结,连魏怀恩在后面都听得轻笑一声。
“……我也很爱她,虽然我知道我配不上她。”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琴弦一样慢慢拨动着一曲不忍被打断的心音。
她默默跪在他身边,牵住了他微微蜷缩的手指。
配得上的,她在心里反驳他。
反正魂魄有知,一定能听见她的想法。
“……但是我一定会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无论她要做什么,我都会陪在她身后,哪怕要用我的生命去保护她,萧齐也绝不后悔。
娘娘,殿下,我是个奴才这件事改变不了,但是……”
他在她身边跪下,看着她的眼眸接上了最后一句话。
“但是我想陪她终老。”
满室烛光在他眼中跳跃,像是终于从他眸低深湖中跃出了水面的虔诚爱意。
“可以吗?”
他在问所有守护着她的魂灵,也在问她魏怀恩。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