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去了一年,错过了她的第二个生辰。
乙字营的司君厉空,在她回京那日就明着投在了端王门下。很公平,父皇允许萧齐手握大权,自然也要用忠君的乐公公和另一派势力来平衡。只是魏怀恩从萧齐口中得知了厉空对孟家的所作所为,很是不齿这个两面叁刀的奸人。只可惜孟可舒被他严密监控在私宅中,还有端王的遮掩,就算厉空也因为端王的差使而难留京中,也抓不到把柄除掉他。
她还记得当年从皇恩寺回京之后,所见越多,便越觉得人世腌臜,污浊不堪。甚至她殚精竭虑守护的几州百姓,也出了好几个读书人写檄文痛斥她牝鸡司晨。就好像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所有功绩,都在剥下太子哥哥的皮之后变得一文不值,变得暗藏祸心。随着属于少女的善良与悲悯一同被磨掉的,是妄图因为功劳而与男子平起平坐的幻想。
原来她以前不被允许学习,不被允许有政见,不被允许自由,不是因为她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公主,而是因为他们天生就看不起和她一样的女子们。哪怕敌军兵马冲杀时,女子同样刚强地保护着家中老幼,哪怕也有男子痛哭流涕磕头求饶,哪怕是她这位不被他们尊重的嘉柔公主调兵遣将,代那个昏聩的府君守住了城门,也无法改变他们心中的偏见。
甚至还有几位不知所谓的言官妄图把她的功劳按在州府守军身上,好让天下人都知道,是她不懂事地去到了险境,还要浪费兵力来保护她的安全。
她当时是怎么和萧齐说的?
“查查他们,还有他们的父亲和族亲,找到把柄就把他们全都弄死。他们真是活腻了,真以为在京城里耍几句嘴皮子就能想如何就如何了?本宫今日什么都不惧,说本宫跋扈也罢,猖狂也罢,本宫就是要他们知道,权力在谁手中,谁就能生杀予夺。他们不会以为本宫还是个受了弹劾就要退让的小姑娘吧?
太可笑了。萧齐,看看他们这副嘴脸,真让我想吐。几个不入流的言官而已,连大朝会都没资格凑进来的身份,被他们顶上的师长推出来当枪使都不自知。本宫要是不给他们见见血,他们还真以为边关敌袭是谁都能去领功的所在。
杀了吧。不过别真冤枉了谁,本宫和他们可不一样,从不会胡乱诬陷谁。”
于太傅来见了她几次,还试图用那一套大道理来压她,要她回到宫闱之中,不要再搅前朝的浑水。
“那您为何还要在这浑水里蹚呢?为什么还不致仕?还要与您说的那些心机叵测之徒为伍?”她笑吟吟地撕破了这位师长的颜面,把他的私心剖出来让他无法再高高在上。
“承认吧,于太傅。您哪里是担心我会被明枪暗箭伤到,您本人不还是乐在其中不愿放手权柄吗?现在我也尝到大权在握的滋味了,您应该知道这有多么……让人欲罢不能。我不会如您所愿交出权力的,或许我也应该告诉天下女子,只要她们想,便可以走出后宅,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别这样指着我啊,别把自己给气坏了。
您不觉得您所有劝我的话,都没有任何一句是在说我做得不好,而只是在说我没资格,不应该这样做吗?那我真是要问问您,我朝选贤举能向来一视同仁,可这规矩凭什么在女子身上就不成立?您是一位好师长,怀恩一生都会敬重您。但这件事情上,我无法再接受您的教诲。”
“可你也不应该用阉人去排除异己啊!”于太傅气得胸膛起伏。
“阉人怎么了?”魏怀恩笑了。“他们只不过是我权力的附庸罢了,我用他们,自然是因为他们比你们这些天生就看不起女子的男人好用且忠诚。他们可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就看轻我,更不会因为所谓的什么大道理就背弃我。他们的道理简单又有效,他们只知道效忠给他们遮蔽的主子。更何况作为同样被你们看低的人,他们才是我更可信的盟友。
哦,有件趣事忘了告诉您,有好几家给我送帖子,暗示我可以让钦天监破了我的孤星命格,选一位驸马为我挡剑。可是他们在想什么你我都清楚,无非是想让我嫁为人妇无法再现于人前,只能老老实实地把我的势力和财富交给所谓的夫君。他们分明是看中了我的权力,却要用婚姻来明火执仗地要从我手中拿走,还要我献祭自己的一生给他们的后宅。这伪善的算盘打得太响了,我不给他们找点排头受,怎么对得起他们的痴心妄想呢?
所以啊,阉人们又听话,又不会分享我的权力,对于我这种野心勃勃,狠毒阴险的女子来说,不就是最好的手下吗?我哪里敢借你们的势啊,在你们眼中,我不就是一个迟早要被谁收进后宅的物件吗?明明看不起我,又怕我手中的势力,却不愿意臣服,而要大言不惭地说要娶我。唉,于太傅,这些牢骚您听听就算了,我当然知道,你们所有人都是为了我好,都是为了我安安稳稳,都是为了我不受这种苦。那就当是我说胡话吧。”
最终于太傅拂袖而去,再也不曾登过魏怀恩的门。
回忆到此为止。她很想萧齐。以前见面总是匆匆,但这次他回来,就能与她一同留在京中了。
在她拥着毯子快要睡着的时候,“吱呀”一声,殿门被谁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