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报信的徐内侍长得有些严肃,是魏怀恩身边的老人了,今日却也压了压嘴角,尽量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重新叙述道:“明州府令欲把独女献给萧副使,御史台以此为口子,参玄羽司中阉竖无耻,不仅行捏造构陷之事,还借威势徇私枉法,以逞私欲,辱官员颜面……”
“行了行了,今儿我没上朝,后面御史台怎么骂就别说出来污我的耳朵了。说说那个明州府令吧,他怎么回事?”
“这……”徐内侍面露为难,“老奴不知,但既然是玄羽司的官司,殿下不如亲自问萧副使?”
“成吧,你下去吧。”
魏怀恩待徐内侍出门之后,伸了个懒腰随便簪起了头发下床。东宫中冰例足够,但向来体热的她还是只在齐胸裙外套了一层轻纱便在寝殿里美人榻的小案上看起了这几日的公文折子。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
“主子。”萧齐显然又是洗过了澡之后就匆匆过来的,魏怀恩听见他的动静,松了松伏案太久有些酸痛的脖颈,抬头唤他:“今日萧副使怎么这么早?那个姑娘呢,怎么不带来给我瞧瞧?”
萧齐一听,以为她觉得自己擅权太过,撩袍跪在塌下解释道:“主子,奴才当时就拒绝了明州府令,那老贼是因为与山贼勾结打劫过往商队的事被奴才抓到了把柄,才想出了这个蠢招的。”
“哦?既然萧副使没有,这事情又是怎么传到御史台耳朵里的?明州府令既然犯了法条,怎么还能怪到你们玄羽司头上?”萧齐没有穿戴官服,只戴了黑色幞头,穿着窄袖蓝袍,没了上次见面的肃杀张扬,倒像是个寻常读书人。魏怀恩坐到榻边,光着脚尖轻轻点在脚踏上,微微前倾同他说话。
萧齐有小心思在,想要靠近魏怀恩自不必说。而魏怀恩,听其他宫人心腹汇报时甚至不会专门为他们放下手头的事,但只要萧齐来,她就不知不觉想要离他近些。
“因为,明州府令背后是定远侯。”萧齐压低了些声音,稍稍跪直了身子拢着手在她耳边说着,“奴才是从那府令家中的密信查到的,他家的老管家的独子一直负责和山贼的来往,却在去年朝廷下剿匪令时,被府军误杀。所以奴才借着这件事,已经让老管家成为了玄羽司的眼线。等有能牵扯到定远侯的把柄的时候,再抖出来也不迟。”
萧齐话音刚落,就被魏怀恩狠狠一推,猝不及防地坐在了跪着的两腿上。因为说起阴谋诡计而眯起的凤眸不可思议地睁大,但面对魏怀恩燃着怒火的眼睛,他连忙俯身请罪:“主子息怒,奴才……”错哪了?他错在哪了?得赶紧想出来啊!“奴才不应该擅作主张,请主子惩罚。”萧齐其实想不出自己错在哪里,但话说得却极其诚恳,让魏怀恩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施力。
“明州山匪猖獗,久剿不绝,你可知道?”念及他全是为了能够抓定远侯的小辫子,也是为了她的命令,魏怀恩叹了口气,耐心地开口。
“奴才,略有耳闻。”萧齐不敢抬头。他在皇宫之中度过了人生的大半岁月,即使有机会在玄羽司里任职,恶补朝野内外大事小情,也不能够在数月时间里,真的把自己的心境揉进从纷繁的公文急报里。
几个数字,加上寥寥几语,散在朝堂上动辄几万几十万的的大单位里,小得不值一提,却是明州百姓十几年的苦难。
魏怀恩见不得他为了几个大人物的阴谋算计,就继续养虎为患。更见不得他为了让自己的复仇更干脆,就任由御史台将好不容易才立起来的玄羽司贬的一文不值。
“明州府令该死,留着他的确有用。但是明州百姓何辜?来往商队何辜?萧齐,不要因为放长线钓大鱼,就对你发现的烂疮视而不见。我可以等,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是太子,都是魏怀恩,一样锦衣玉食地活。可那些供养整个国朝的百姓呢?你多放任他们受苦一天,就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走投无路,卖儿卖女。玄羽司不是只为了庙堂之中的大人们的利益才设立的,而是为了让他们时时警醒,不敢欺上瞒下、目中无尘才诞生的,你明白吗?”
魏怀恩抬起脚尖踢了踢他的肩膀,让他起来。“你做得很好,每一天都远超我的预料。”她拍了拍刚才用力推他的地方,不知道自己以为的恩威并施其实让他的胸口激动到滚烫。“山匪要剿,不过可以暂时放明州府令坐一段时间。财帛动人心,让老管家好好盯着,等风头过去了,一定能截获定远侯他们往来的信件。”
萧齐见魏怀恩又坐回了小案前,知道她已经不再为他的失误发怒,便站起身来,自觉走过去为她磨墨。但小案拥挤,只是批阅公文还勉强够用,要是想写折子却施展不开。魏怀恩才写了几个字就觉得笔力不够,她和魏怀德的字同出一脉,但常因心境所困而不如哥哥的字昂扬飞舞,写几个字还好,一旦篇幅变长,就不得不站在书案前才能让字迹不露马脚。
所以她把笔一搁,搂住了萧齐的脖子:“抱我去书房,就不罚你了。”
萧齐几乎忘记了应该如何呼吸,僵硬地伸手托起她的膝弯和后腰,端端正正地打横抱起了她,就像托起了一团纤云。魏怀恩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在路上一边晃荡着没穿鞋袜的足尖,一边用一只手抓了抓他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胸肌:“玄羽司的人就是不一样,我早就觉得你壮实了不少,现在来看果然是,不错不错。”
萧齐挺了挺胸膛,每一步都走得四平八稳,想把这段不长的路牢记在心间。
有他在,她一辈子都可以肆意光着脚,他愿意做她的双腿。
但是等会就要让明丰跟他一起去库房里挑几卷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