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珥一死,获益最大的自然是面临着被贬为侧室的主母;然而那些姨太太们嫌疑也不少。美人迟暮,徐娘半老,又已生儿育女,再嫁的话真正的体面人家是万万不会接纳的,哪里比得上在督军府里穿金戴银的安富尊荣日子,遑论与自己的骨肉天各一方,相见无期。
宪珥原本带着两名侍女,第一回绝食时,其中一个被暴怒的庞骁乱鞭打死。余下那丫鬟在宪珥毒发后跪到庞骁面前痛陈她家郡主娘娘生性纯挚,一心爱慕督军,不意得罪了府上夫人以及各位姨奶奶,遭致杀身之祸,望庞骁念在郡主为了他不顾皇室体面,抛弃娘家夫家的份上,不要让郡主枉死。言毕一头撞到梁柱上,当场气绝。
庞骁对爱人所中之毒束手无策,正五内如焚,肝心若裂,满腔的詟惧焦躁急需一个宣泄口,宪珥丫鬟的话不啻于火上浇油。庞骁盛怒之下将阖府妻妾子女尽数拘禁起来,又将各房的奴仆下人全部捉拿关押,严刑拷问。
叁木之下,何求不得?各房之间争宠争风,早有宿怨,大刑之下为求自保,自起内乱,互相攀咬,满府主仆,竟无一人幸免。由此可见人心险恶,犹胜毒蛇猛兽,最是杀人无无形。
宪珥芳魂将散,一息奄奄伏在庞骁膝上,娇致的脸庞宛若雨洗桃花,雪白盈澈,风华无匹,“宪珥命薄,今生无福与督军白头偕老。情之所至,身不由己。宪珥虽然善妒,却不曾犯下人神共愤之恶事,众位姐姐何苦痛下杀手?”她微微仰起头,闭了闭眼,两行清泪缓缓溢出,一滴一滴打在庞骁腿上,“宪珥死不足惜,只是无法与督军相守,辜负督军对我的一片痴心,是为一憾;死前不能亲眼目睹仇人伏法,纵然到了阴曹地府,也是个糊涂鬼,此为二憾。宪珥虽死不能瞑目!”
庞骁犹如万箭攒心。宪珥的一席话似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其时已濒临崩溃的庞骁驱至疯狂的境地。他握紧宪珥冷冰冰的一双柔荑,死死地盯着她清丽绝伦的小脸,仿佛要将她的音容嵌进自己的双眼,一字一句俱自牙缝逼出:“你放心!庞骁必定让你如愿,一泄心头之恨!”
庞骁先调遣持械的军队将庞宅围得水泄不通,把惊闻巨变赶来劝阻的庞家长辈挡在府外,然后命人把垂死的宪珥抬到仪门外面的大院。庭院中数百人被捆住手脚堵着嘴,由手持棍棒的兵士押着,黑沉沉跪满一地……
饶是方瑾儒生性冷漠,亦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庞骁为了让宪珥郡主瞑目,将府中妻妾以及她们所出子女,不分嫡庶年龄一律用白绫绞死;满府仆从则乱棍打杀。一日之内,庞宅数百人死于非命,几乎断绝了庞家嫡系的血脉。宪珥郡主临死前又哀哀饮泣,说自己必定在奈何桥上静候庞骁,下辈子再续前缘,恳请庞骁立下重誓,有生之年不可再娶,以全俩人生死不渝的情义。
如果不是这桩旧事太过惨烈,方瑾儒几乎要拍案叫绝,“庞督军应下了?倒是有趣极了。外祖母真乃妙人也。”
庞骁已将全部子女勒死,宪珥让他答应不再娶妻生子,跟指着庞骁的鼻子吼“老娘就是想让你老庞家绝后”有什么区别?
“淘气。”堕久纵容地凝睇她,“自然是答应下来了。虎毒不食子。庞督军既然能为了珥妹手刃亲生骨肉,又有什么不能应承的?”庞骁当时心如死灰,恐怕是恨不得以身相随,哪里会在乎庞家是否断子绝孙这等区区小事。
方瑾儒叹道,“何苦沾了这满手不必要的血腥杀孽。”她嘴中概叹,清淡的神情却与观一只蚂蚁被踩死无异。
堕久兴味盎然,笑问,“瑾儒,若易地而处,你会如何施为?”
方瑾儒思忖着道:“旁枝末节皆可免了。庞督军暴躁易怒,偏又深谋远略,可寻一大大错处,触其逆鳞,须得滴水不漏,又不可天衣无缝。待庞督军暴怒之下手刃爱人,回过头来却能循着蛛丝马迹察觉乃是错杀。大错铸成又无力回天,心痛愧疚之下自然会竭尽心力,庇护其女。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求人得仁?”
堕久再也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