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珥初时仿佛是不敢置信,睁大一双澄澄杏目凝注着庞骁,眼内清波流晖,不带一点人间烟火气。庞骁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浑身的肌肉绷得过紧,仿佛随时要绽裂开来。
久久之后,宪珥才盈然一笑,铅泪结红粟,一张殷妍小嘴吐出的话语即便淬着剧毒,听在庞骁耳内尽是红情绿意:“尊夫人与督军结缡多年,情深意重,必然不愿和离;再者夫人为督军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照管一干姬妾及嫡庶子女,劳苦功高,论理不可降为妾。”她顿了顿,云鬟轻盈,香腮染赤,面带为难之色;纤长的睫毛轻扇,几滴晶莹的泪珠便凝结其上,柔弱清媚似初绽的一株芙蕖,楚楚怜人。庞骁的心随着她两排蝶翅般的睫毛一连颤了几颤,愈加动情地箍紧了怀内的可人儿,眼里的痴狂几可喷薄而出。
宪珥迎着他情意焚烁的目光,瞳仁内光华更盛,语气益发徐婉:“然而宪珥承蒙督军错爱,督军既然不忍宪珥赴死,只好暂且委屈夫人退居侧室之位。宪珥只求不令列祖列宗之名蒙尘,对内愿对夫人以长姊相称,大婚之后跟随在督军身旁,祖宅一应事务,仍由姐姐总领;宪珥素性赢弱,想必再难生育,姐姐所出二男叁女,记在宪珥名下,名分上仍是庞家正经的嫡出子孙。如此一来,姐姐除了面子上略有损减,其余一概不变。姐姐对督军情重,又是深明大义之人,定然不会与宪珥计较区区一个虚名。”
她一双雪白细滑的小手轻轻搭在庞骁的手背上,“府内其余妾室,一则与督军没有结发之情;二则不曾主持公婆的丧礼。督军钟情宪珥,一心岂可二用?必然不会再眷顾她们,何不发还各人家中,赠予丰厚嫁妆,许其婚嫁自由?”
庞骁长年住在驻守省城的府邸,身边原本有两名小妾随行照料起居,对宪珥情愫渐生后已着人送返本家。庞夫人在老家祖宅里管教丈夫的姬妾,教养嫡庶子女,伺候庞家的长辈。
庞骁若当真与他的夫人情深也不可能一门妾室接着一门妾室抬进府里;至于一众姨娘妾侍,不过是贪图美色居多,视作一时之玩物,并无许多情分可言。他如今弃旧恋新,绻慕宪珥,心里眼里只得她一人,再者宪珥的姿容胜过他的妻妾良多,虽略有不舍,但见宪珥神情忧惴,眼含希冀,白净的小脸沐露梳风般清润,心头一热,咬牙一口答应下来。
宪珥喜溢眉梢,曼声道:“最后一件:各位如夫人所出,乃庞家血脉,自然该留在府中,以全督军天伦之情。宪珥体弱,力有不逮,各位公子小姐仍劳烦姐姐抚养教导。督军以为如何?”
那些一年见几面的数十嫡庶子女,庞骁多多少少仍存了些慈父心肠,宪珥都一一妥善安排,在他听来并无任何薄待之处。庞骁只觉心上人温良体贴,处处为他着想,果然是将他放在心里了,激动得两眼赤红,满腔的爱意无从表白,便百般承诺发妻子女记名一事乃权宜之计,日后宪珥所出之子才是庞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俩人温存一番,郎情妾意,无限旖旎。
庞骁短短数日经历了大起大落,身心舒畅之余反而患得患失起来,希望二人婚事尽快落实。宪珥并无异议,只提出定要于返乡成亲之前,派得力之人先行将此事告知庞夫人以及家中长辈——他们理亏在前,不该蓄意隐瞒;再者该让诸人事先有所准备,以免到时措手不及闹出笑话来,毕竟降妻为妾并非小事,若非庞骁一支在族中独大,但凡有些体面的人家都不可能答应。至于发嫁妾室,乃主母份内之事,理应等到成婚之后由她一一妥当安排,必定不会让庞骁的爱妾受一点委屈。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其实男人何尝不是?何况中年男人的婚外情,就像老房子着火,熄灭得快不快暂且不论,烧起来必定是轰轰烈烈的。堂堂几省督军,掌管兵马大权,运筹设策,决胜千里,摊上了这事,就跟脑袋被驴踢了一样,宪珥说什么是什么,一概奉为纶音佛语,次日便派遣心腹日夜兼程赶回老家筹备降妻为妾、发嫁妾室以及再娶之事。
值得一提的是宪珥在跟随庞骁返乡前与那位离家修行的兄长见了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