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包厢后,一整晚维桢都找不到机会跟宋禾说上半句话。
艾萨克寸步不离女友身边,就差拿个手铐把人直接锁在自己身上了。事实上宋禾也没有跟任何人交谈,包括艾萨克在内,她甚至连嘴唇都没有张开过。艾萨克不敢再强灌她酒喝,自然也不敢强行喂她吃东西。整场饭宴上她就跟一尊真正的美人冰雕一样,旁若无人地安坐席上,悄然无息,简直连半点人气都没有。维桢偶尔与她落落穆穆的目光对上,总觉得里面有种万念俱寂的落寞,仿佛一条被强行圈养起来的孤狼。
维桢心里不好受,回到家里洗过澡,沉飞要跟她亲热时脸上就带了点出来。马上要开学了,沉飞正想法设法说服维桢别搬回宿舍去,在这样的小事上不愿惹她不快,见她兴致不高,便拥着她讨好地问:“怎么不高兴了?老公哪里得罪桢桢啦?”
维桢提起宋禾的事情:“不关沉飞的事。我就是替宋禾姐姐难过,她好像一点都不喜欢阿梅利亚导演啊,为什么俩人会在一块的?阿梅利亚导演那个样子都不像是对待恋人,跟看管犯人似的,谁受得了呢。”
在维桢的观念里两个人交往自然是因为两情相悦,她还很单纯,没有往强取豪夺那种阴暗面去多想。她对沉飞怀有感情,也许男女之情占比甚微,信赖依恋却半分不少。沉飞聪明绝顶,待她张弛有度,虽然强迫过她,却不至于将她逼至鱼死网破的境地。
宋禾何止不喜欢艾萨克,她简直是把艾萨克视作草芥尘埃一般。沉飞神情复杂地审察着维桢,不敢想象她有朝一日会用那种不屑一顾的态度对待自己。沉飞回想起八年前第一次见到宋禾的情景。那时宋承宣正意气焕发,权势滔天。当日的宋禾是个真正的天之娇女,虽然高傲孤僻,却还有点小女孩的天真妍态。众所周知,宋承宣将中年所得的女儿视作掌上明珠,百般宠溺呵护,娇纵之处远甚于独子宋谦,已到了奉为至宝的地步。
其时塔尼斯星球保护战接近尾声,沉飞偷闲回核心星区,于一场隆重繁奢的晚宴上看到宋禾。虽然都是百年难遇的佳人,与初遇维桢时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维桢美得让他心动,宋禾则令他慨叹不已。宋禾年龄虽小,生得实在太好,有个二十来岁的愣头青上前搭讪,见宋禾一身婉约的淡紫衣裙,宛如从江南画轴里走出来的古华夏仕女,便装模作样地念了《玉蝴蝶》一词里香艳的几句:
“绛唇轻、笑歌尽雅,莲步稳、举措皆奇。出屏帏。倚风情态,约素腰肢。”
末了自以为风流倜傥道:“只有古华夏诗仙李白才能写出小姐美貌之万一。”
因沉氏蒋氏素爱古华夏文化,被二族把控的安多利亚星区华夏文化氛围浓厚,高门子弟皆被长辈强压着,至少需要略了解华夏文化。
宋禾挑起眉梢打量了他几眼,似笑非笑道:“未必吧。恐怕柳永先生要从棺材里跳出来与你理论一番的。”
旁边一名年轻的侍应忍俊不禁地“扑哧”笑出声来。
暴躁跋扈的公子哥儿也许不能完全理解宋禾的讽刺,然而对侍应的讥笑却是明明白白的,恼羞成怒之下将人家一脚踹倒在地。
宋禾柳眉一竖,手一抬就把整杯果汁泼到他脸上,对着起码比她高出叁个头,正目眦尽裂地瞪视自己的男子,面不改色道:“你比他强出什么了?不过是侥幸投着个好胎。他尚可自力更生。你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是家里一旦败落,犹如丧家之犬流落街头,恐怕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罢。”
那人虽然被美色迷花了眼,众目睽睽之下却忍不了这口气,登时面容扭曲,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臭——”
“我是宋家的女儿宋禾。祸从口出,你好自为之。”宋禾冷声打断了他,见到那人怔呆片刻后露出震骇的表情,她淡淡一笑,“你瞧,这世上总有出身比你高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你用自己的身份和权势欺压比你弱小的人之前,不妨多想想这句话。”
这番话其实算不得多么高明,若是由别人说出来,沉飞兴许还会哂笑一句:“古板迂腐,故作清高。”然而出自一名才十六岁,自小锦衣玉食的小女孩嘴里时,便有点令人心悸了。
能养出这样一对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子女,宋承宣怎么可能是贪墨军资之人?不过又一个政治角力下的牺牲品而已。
昔日的金枝玉叶一朝零落成泥,又被一名强势的男人拘作禁脔,连人身自由都不可得,这种巨大的落差确实能把人逼入绝地。可见空有举世无双的美丽容颜而无强有力的护持,那就是一种灾难。
沉飞疼惜地抚摸着维桢新月清晕般的俏脸:“人家小两口的事桢桢就别操心了。也许是吵架了呢。你跟我闹性子的时候不也要死要活,仿佛一点都不喜欢我的样子,嗯?”说完亲昵地舐了舐她的耳垂,少女的芳馨气息让他刚刚按捺下去的欲念又再铮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