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感觉?”台湾女孩问她。
“我突然很想回家。”纪月回答。这是电影里张震的台词,她说了出来,小卉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她并不像其他华人游客一样,只是来看一看世界的尽头,她是真的来放下的。
天突然开始下雪,风浪也大了起来,游览船像一叶孤舟,在灰色的海面上起伏。没有人在甲板上了,除了她们。她们两个人趴在栏杆上,任由白色的雪子打在头发上。
纪月看着灰色的海面,白色的浪潮,想,以后再也没有人替自己拉上兜帽了。
“所以,他在你准备结婚的时候,来找你,你却不知道?”
“对。”
纪月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故事太过曲折,于是,只是断断续续,想到哪说到哪。大概,台湾人情绪都很充沛,只是这些故事段落,她就听得泪流满面。
“你那时候,知道他回来的话,还会结婚吗?”
纪月想了想,“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她厌倦了爱,争吵,分离,留恋,随后复合,又再度分离。
“你说,码头上停着的船,他会不会在?”
她看向乌斯怀亚方向,在巍峨的雪山前,船啊、房子啊、一切都那么小,“不会,马上要冬季了,最晚3月就已经回来了。”
台湾女孩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再说话。
雪越下越大,过了会,她们回到船舱里,纪月靠在窗户上,看着雪山在视线里越来越大,那些房子,船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那艘红色的科考船,此刻,就像是思念的具象化表达,她直直地看着,离它近一寸,她对他的想念就多一寸,最后,变成眼泪。
临近码头的时候,她们站起来排队等待下船,台湾女孩明天要去雪山徒步,她邀请纪月一起去,她摇摇头,“明天,下午我要去布宜诺斯艾利斯转机回家。”
下船后,她们站在码头上,女孩伸出手,“可以拥抱一下吗?”
纪月笑着,主动抱上她,“很高兴,认识你。”
“嗯,我也是,希望你回去的旅程顺利。”
“你也是。”
女孩去码头的旅行社报名参加明天徒步的一日游,她们就此分别,纪月走过售票厅时,那个阿根廷老人坐在亭子里,在给游客讲解。她看了眼,和老人视线对上时,他对着她露出热情的笑容。
现在才3点多,大概因为开始下雪了,天空阴沉沉的,看上去就像下午5.6点的模样,等纪月走出码头的时候,天已经变成深蓝色,道路两旁的路灯都已经亮了,一扇扇玻璃窗户透出黄色的灯光。大概是站在甲板上的时间太长了,她重重地吸了下鼻子,裹紧外套,准备叫车回酒店。
人行灯亮起,纪月刚准备跟着人流过马路。
“纪小姐,你等一下。”
纪月找了辆出租车,坐进车里,“去火地岛公园,谢谢。”
这个司机英文好多了,他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小姐,现在是冬季,公园马上就要关门了。”
“那麻烦你快一点,谢谢。”
就在刚才,她快要过马路的时候,台湾女孩叫住她,随后,奔向她,大口喘着气,喘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直起身子,指着身后的方向,“梁……梁老师,在船上,我遇到他的学生了。”她又连着喘了好几下,“他去邮局了,就是我们昨天去的邮局。”
纪月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就是下意识的想去找他,她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外面疯狂倒退的景物,她甚至没想过,遇见时,自己要说些什么,大概,会变成一句‘好巧啊’。
18点是火地岛公园最后一班小火车发车时间,沿路景点的所有游客,都要搭这班火车回来,回到火车站。她就坐在长椅上,就是昨天的那个位置。天色渐渐暗下去,站台上只有穿着列车员服装的工作人员,他远远地和纪月对视了一眼。
人在充满希望时,好像等待的时间也变得不再漫长。
就当天色全暗的时候,熟悉的“哐当哐当”声,从远处出现,声音穿过安静的黑夜,渐渐越来越清晰。
纪月忍不住看向火车驶来的方向,然后站起来,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快速跳跃着,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在耳边,她吞了吞不存在的口水,又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拉了拉外套下摆。
等到火车靠站时,她的视线立刻定格在人群中。这个季节是乌斯怀亚的淡季,本就游客不多,亚洲面孔就更少了。视线在一张张陌生的脸庞上扫过,期待着下一秒能看见熟悉的人。不过,期待随着下车的人越来越少,而变得越来越少,最后,和心一起,变得空落落的。
她低头去拿手机,按住电源键不放。在这极冷的地方里,手机电池也变得不耐用,在船上时就关机了,现在则彻底打不开了。她试了两次之后,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抬起头,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再不吸,眼泪就要和鼻涕混合在一起了。
列车员走过来,“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吸着鼻子摇摇头。
“现在,公园要关闭了。”
“噢,好,对不起。”
此时,火地岛公园门口停满了出租车,都是算着公园关门时间,特地来揽客的。她随意坐上一辆,对司机说了酒店的地址后,从背包里拿出纸巾,低下头,擤鼻涕。
公路上,出租车一辆接着一辆往市区方向行驶,只有一辆正逆着车流,开向反方向。
车停稳了之后,梁辀拿出钱,递给司机,“在这等我一下,谢谢。”
天已经彻底黑了,而公园大门也已闭上了,他走到大门前,往里望,里面空无一人。他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没有放弃,拿出手机,拨了出去。一路上,他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无一例外,全都是关机。
乌斯怀亚就像国内的小县城一样,说大不大,但是,在这找一个外国人,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雪花飘在他的头上,飘在手机上,化成水珠,他抬起头,看天上鹅毛般的雪纷纷飞落,‘谁能告诉我,怎么去找一个人?’
临近市区的时候,纪月突然叫住司机,“先生,我想换一个地方。”她不知道地址,手机又没电了,幸好,包里有一张收银条,她递过去,“这个餐馆。”
既然,乌斯怀亚只有这一个中餐馆,她决定再去那碰碰运气。
其实,纪月也知道,她应该回到酒店,然后给手机充上电,打给梁辀,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但是,此刻,她却不愿这么做。见面并不是纪月追求的,本质是这段感情注定是异国相逢还是擦肩而过?一旦赋予了它神化意义,它就不仅仅代表着相遇,就像她几个小时前刚说的,‘只是来把过去放在这里的’。今夜,这句话是否会被兑现,她是否就此放下往事?
晚餐时间,中餐馆里的人多了许多,老板正站在餐桌旁给客人点餐,回头看见门口进来一个中国姑娘,立马换成了中文,“想吃什么,随便坐。”
纪月的视线在餐馆内扫了一眼,华人面孔中夹杂着几个本地人的,她左右扫了几遍,并没有梁辀的身影。
见她站在门口没有动,老板又问了句,“姑娘,找人?”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正好,身后有客人,她立马往边上退了一步,重新回到餐馆外。事到如今,她的心里已经没有遗憾了,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梁辀坐在车里,眼睛一刻不停地看着窗外,出租车在这条路上已经逛了第二圈了。
终于,在昏黄的路灯下,他一眼看到她走在马路对面。
原本焦虑的心绪,就在看见她的那刻被全部抚平。
他忙掏出钱,让司机靠边停下,出租车又往前挪了一段距离,才停下。
他下车之后,向着她的方向,跑了一段,快接近时,他发现自己一秒都不能再等了,不顾一切,冲着对面,大声叫出她的名字。
第一声,她好像没有听到,还在往前走,他只能又跑了几步,再次大声喊出,这次引得路人驻足侧目,而她也终于停下了。
纪月回过头,雪已经下得很大了,而茫茫飞雪中,梁辀正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自己。
他见她驻足了,马上说,“纪月,你等我。”说着,向前跨出一步,看向左侧来车,几辆轿车没有减速,快速地呼啸而过,他只能后退一步。
“梁辀,对不起。”她的笑容不知何时收了回去,眼眶也变得有些红。
听到她的话,他的步伐停滞了一下,舔了下嘴唇,随后,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们一会再说。”
她怕等他走过来了,就又没有勇气说了,“梁辀,我真的挺讨厌你妈的。”说完,她有些忐忑地望着他。
他很平静,甚至还笑了起来,这次,他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她以后再也不会干涉我们了。”说完,他就想径直穿过车流。
纪月觉得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往下流,也顾不得旁人的视线注目,“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梁辀再次停下脚步,站直了身体。他们在异国的街头,在下雪的夜晚相遇,他觉得如果不说出来,就太辜负上天了。“从大理回来后,我就后悔了,可我没有勇气去找你。我怕我会再次让你痛苦,也害怕,你不爱我了,也不需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