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桌中间,放了一口深锅,底下火很小,白色的粥上下翻滚,泛着泊泊热气。
在潮汕做刺史的韩愈,写过《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诗文曰:“鲎实如惠文,骨眼相负行。蚝相黏如山,百十如自主。蒲鱼尾如蛇,口眼不相营。蛤即是虾蟆,同实浪异名。章举马甲柱,斗以怪自呈。其余数十种,莫不可叹惊。我来御魑魅,自宜味南烹。调以咸与酸,芼以椒与橙”。
所以,潮汕人喜欢海鲜,而早晨又喜欢糜,一锅鱼糜,不知何时出现在营地里。
纪月脚崴了,所以拿了把椅子,坐在天幕的阴影下,而梁辀则弯着腰,从锅里盛了一碗鱼糜递给她。
莫奇走得很慢,半路上,赵之望从后面赶上来,他拍拍莫奇的肩膀,快步越过,向石阶下走去。于是,他到的时候,赵之望早就坐了来,他也找了个阴影处,挨着纪月坐着。
“这王成海是潮汕人?”赵之望起身自己给碗里舀了一勺。
梁辀坐得远了一点,半个身子在阳光里,“他们家是泉州人,家里在汕头做生意,兄弟俩后来又回到的福建。”
莫奇拉了把椅子,坐得最远,整个人都在阳光里,赵之望把勺子递给他,“早上,喝点粥挺好。”他感觉到纪月的眼神看了过来,可当他忍不住看过去时,她的眼神早就不着边际的移走了,此刻,她正看着赵之望拿着勺子一上一下翻着碗里的鱼糜,两个人在认真分辨里面到底有哪些鱼。
“这是什么鱼?”
“土鲤鱼?”
“老赵,你是不是只认识鲤鱼。”
梁辀坐在对面喝粥,听着他们俩的对话,抿着唇笑了起来。
莫奇突然觉得,自己和眼前的画面如此格格不入,他将手里的碗轻轻放在桌面上,随后起身,往车上走去。
他们叁个人同时抬头看他,“吃不下?”赵之望第一个开了口。
他点了点头,“我想起还有些工作,一会再吃。”
听到他的话,赵之望却放下了手里的碗,“莫奇,纪月,我们去湖边走走。”
过了一会,赵之望和莫奇面向湖边站着,鸟群从竹林里飞出,湖边的竹林随后像绿色的海浪,前后摆动。
纪月脚崴了,走得很慢,她走到两人之间时,莫奇下意识的想去扶她,可她却已经双手插着口袋,看向远方。
“一会,我要先去福州。”赵之望缓缓开口,“临走前,我想先和你们交流一下。”
“新的合资公司,纪月出任CEO,负责决策和运营,莫奇,你来担任CTO,负责中台系统开发工作及开发团队,我不会参与公司日常经营活动,只会负责资本市场的运作及外部投资。”比起莫奇,纪月像是毫不意外,她嘴角噙着笑,平视着远处起伏的山峦。
赵之望看到莫奇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他朝纪月点了点头,“纪老板,你来谈谈吧。”
“利用我们手上正在投标的浙江省数字项目,我会搭上文旅厅这条线,在年内,达成战略合作目标,在下半年拿到10个试点地块进行操作,至少包括千岛湖和莫干山这两个地方。同期,我们要开发出一个应用,面向B端和C端,PMS系统可以将城市内的露营地资源信息进行集合汇总,撑起一个互联网的生态闭环。”
赵之望点点头,“你想过为什么一直没有头部企业出现吗?”
纪月低下头,她不知道哪里捡来一块石头,又薄又小,她将它扔了出去,在水面上弹了叁下,便沉了下去,她似乎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瘪了瘪嘴,“我们最终目的是快速扩张和政策补贴,这些到手之后,我就会把这块地扔给加盟商,从加盟商这里再收割一次。以前没人做,最大的原因是他们对政策读取不到位,光是想用C端实现盈利。”
她拍了拍手,笑着看向赵之望,“为什么要挣C端的钱呢,低效率。”
赵之望看向莫奇,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站在那一言不发的,“莫奇,你和纪月,以后,两个人要撑起这片蓝海。”
莫奇垂下眼眸,今天听到纪月的话,其实他一定都不惊讶,她和赵之望在一起久了,脑子里其实早就一股资本家的思维逻辑,话里之音,便是利用提前获得的政策来进行资本市场运作。而她最大的倚仗,便是梁辀。只是他搞不明白,她为什么现在才开始走这一步。按理说,他们曾经结婚那么多年,可纪月一直老老实实的做她北京分公司的副总经理,在工作上,也避嫌得不得了。
而现在,仿佛几天过去,突然变了一个人。
赵之望似乎也不在乎他的回答,他笑着环顾着整个营地,“第一阶段,就从这里开始了。等到下一次,再回到这里的时候,我希望,我们都能达成自己的目标。”说着,他仿佛已经在脑海里勾画出未来的样子。
这里太静了,他们听到远处,有车辆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近。
“我先走一步了,”他看向纪月,“晚上,我们在福州见了。”
他们来的时候,王成海还在国外,他让丁秘书转告他们,今天晚上,会亲自在福州设宴招待他们。
来接赵之望的是一辆黑色的埃尔法,车玻璃上贴着黑色的膜,黑得根本看不清内部,莫奇和纪月站在原地,看着他上车,然后黑色的车调了个头,原路返回,随后他们俩对视了一眼,莫奇在她眼里什么都没看见,她沿着栈道慢慢的往回走。他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得很慢,似乎脚腕的伤势令她很困扰,但是走得每一步,却很坚定。
纪月重新回到车里,梁辀正坐在卡座上,面前的笔记本打开着,他在发言,语速很快,思路也很快,看见她在自己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时,朝她弯了弯嘴角,嘴上的话却没有停过。
她坐下后,一只手撑着头,靠在车窗上,另一只手自然地放在桌面上,过了一会,梁辀伸手握住,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每一根手指。
“‘丝绸之路音乐和西部音乐’,这是两个既有联系又不太一样的领域,它需要一个巨大的地理空间,及历史维度来展开。”
“对,没错,伊斯兰文明在中亚的深刻影响,形成十分复杂的多种音律体系的层迭。”
梁辀突然笑了起来,“当然,没有去过域疆的作曲家,也可能热衷于这类作品,除了风格的追求以外,我认为,还有中国人在心灵深处的西向的精神意向。”说着,他突然看向纪月,纪月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她看见他笑了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
看着看着,她微眯起眼睛,眼尾跟着上挑,她本来就穿着拖鞋,左脚把拖鞋一甩,从桌子底下伸了过去,摆在了他的椅子上,正好在他的双腿间。
梁辀低头,看见她雪白的脚腕,系着金色的脚链,因为她在山上崴了一下,现在脚踝处还有些红肿。
“干嘛?”他无声地张了张嘴,右手放了下来,轻轻握住她的脚腕,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