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年年都有这么个习惯,供完灶神再吃饭。
往年有老人家忙碌,今年轮到方应浓来负责。
方应浓点了三支细香插香灰炉里,也不知道说什么,便没作声,只半蹲着多撕点纸烧。火舌舔舐着黄澄澄的纸,转眼白色的灰接触到空气变成深灰色。
昨天早上方应浓自己带着备好的纸香回乡下封岁,怕爷爷在那头馋,在坟头前倒了大半瓶酒下去。
方应浓自言自语道:“待会吃饭了再喝昂。”
楼上楼下的热闹传进家中,因为过年,叫吃饭的吼声都变得温柔,不知道谁家的电视声音开得大,一直在播广告,其中夹杂着小孩子的嬉笑声,衬得这个家冷清清的。
家里的小孩一周前被方大姑接走,这个春节在姑姑家和舅舅家轮番做客。
三杯酒逐次往地上一浇,方应浓等香燃尽,把这里收拾了,关门搓了搓手,戴上手套下楼,等她到那边家时,一打开门,热乎气扑面而来,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一身寒气的方应浓从黑沉沉的屋外踏进敞亮温暖的屋里。
去洗手的功夫,碗筷都摆好了,唐成端正在倒酒。
桌上五副碗筷,五个杯子,唐成端逐一倒满,又将其中一空碗夹满了菜,筷子横放在碗上,他说:“老师,吃饭了啊。”
椰子鸡火锅沸腾,甜香味四溢。
四个杯子在半空中相碰,文女士说:“你们爱喝多少喝多少啊。”
方应浓舒坦地过了个年。
正月初五一过,方应浓精神抖擞地跟唐成端办事去了。她迫不及待地想把手里的烫手山芋甩出去,但跨国领养手续繁琐,并不是方应浓想快就能快的。
手续全部办好后,方应浓找了时间跟家中亲戚直言,她只找了方大姑和舅舅,这两位是父母的兄弟姐妹,其余人等皆不太相干。
出门前唐成端问她需不需要自己,方应浓摇头,说我可以。
从前送走孩子,方大姑和舅舅生气到失去理智,报警举报方应浓贩卖儿童,但到了派出所,方应浓一切手续都有,摆出文件,此事只能大事化了。
警察劝双方握手言和,方应浓咬死不说具体的,两位长辈气得跳脚也无可奈何,
两位反应如她所料,一开始都是激烈反对,大骂方应浓不讲亲情、没有道德冷血无情,方应浓不生气,只在心里乱想谨防。如果他们一直冷静不下来,自己会不会挨揍。
以一敌二,方应浓还是不太有谱的。
心里有点害怕被揍,面上却装得乖巧。
方应浓等两位发表完自己意见,安静了一下,说:“可已经定下了。”再吵在骂也不会改变这个既定事实。
方应浓一提起这个,两个长辈就牙痒痒。方才两人一顿火气,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方应浓就是不生气。
先斩后奏,吃定的就是他们不是法定监护人。
方应浓一边掏东西一边问:“姑、舅舅,我们能不能不吵,好好聊一下?”
两位长辈对视一眼,又就听到方应浓说:“你们要实在生气,就报警抓我吧,我反正是没办法也养不起孩子的。养了她我学业怎么办生活怎么办?”
方应浓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她实话实说:“我一到换季就要生下病,从小身体就不好,连安安都习惯照顾我,我知道个什么照顾人啊?最后两个都得变乞丐。”
今天方应浓走的是卖惨路线,两个长辈看明白了。
“你太自私了。”
“我自私有问题吗?难道孩子你们会帮我养吗?”
两人家里都是有两个孩子的,说不出不就是养个孩子这种话,正是因为说不出,才沉默下来。
“我养不了,你们也养不了。姑,舅舅,你们生活这么大的压力,也体谅体谅我。而且那家人家里扎实,一直都有保姆照顾三餐,方悦臻跟着只会生活的很好。我虽然跟我爸妈不太好,但和这小孩没关系。”
“而且站在我的角度,我当然希望她过得不错,以后才不会有困难了来找我。你们说呢?”
木已成舟,他们说呢?他们说个屁啊。
方应浓卖惨是有效果的,两位长辈不被激怒就能沟通,她直言自己的难处,被骂什么她都点头说是,反而让人骂不下去。
眼见得两人神情有点松动,方应浓拿起桌上复印的一堆文件,介绍领养人的家庭情况。说的时候,她隐去了对方是唐成端同学这一段关系,借口是爷爷的旧识搭的线。
老头子疼这个孙女疼得跟个眼珠子似的,什么事干不出来。
“人家夫妻事业稳定,这是人家的收入证明,不用担心物质上亏待。对方丈夫看重妻子,不想妻子冒险,他们家只会把这唯一的孩子看得很重,他们不是不能生,在国外想要个孩子途径很多,只是正好这时候遇到了,觉得合适。”
言下之意是别人也不是别无选择。
方大姑听懂了,又骂她:“我们是那种不要脸起打秋风的人家吗?”
“什么时候走?”舅舅这时候问。
“明天。她已经过去跟着新爸妈了,别见了,见了也算多余,新爸妈也不会乐意。”
长辈沉默下来,走时说方应浓:“你爷爷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孩子呢?”
方应浓丝毫不恼,“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