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温鹄结结巴巴给出的解说,皇三子是因疾病早逝,之后才没有出现在记录中。文鳞圈着手,问他:“是什么疾病?”
谎言总是会用细节来搪塞。温鹄低着头,语气却镇定了许多:“眼疾。皇三子谢世之际,双目几乎不可视物。”
文鳞轻微点头,大概是采听了他的说法。随即文鳞又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温鹄开始偷偷磨牙。
“既然先帝有这样多的皇子,为何轮到朕来继承基业。”文鳞前倾身体,撑着下颌,“难道各个皇子都身染怪疾,就像朕的皇叔那样无力身承大统吗。”(文蜃:我劝你小子闭嘴。)
温鹄强笑:“……当然是因为陛下性行淑均……“
文鳞挥手:“谢谢,朕疲倦了,温内使也请回去早些休息。”
决定忠诚皇帝一生的温鹄稍微改变了一点想法。他作为上传下达的内使,从来都只忠于皇帝这个位置,不论其上端坐的是暴君还是痴儿。他退出门后,手掂量着腰间的银香球,思索着如果,如果皇三子活到了现在,是不是能比这样的傻小子更沉稳,更明达,更慧识……可惜没有如果二字。皇三子的尸骨只能被埋在在帝陵之外,即使他曾经身为尊贵的太子。因为他企图起兵谋逆,弑杀君父。他和乱军一起被射杀于宫墙之内,战火没有进一步延烧到京畿,是不幸中的万幸。
虽然皇三子,也就是故太子,在几乎所有人的记忆中都是温柔迟缓的一个人,但大雪覆压之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温鹄冷冷回首看了一眼窗页上所映着的新帝的影子。
希望这傻小子在这深宫之中别变了性格。温内使给出自己不太诚挚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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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唇舌离开她水涟涟的后颈。亦渠低着头,掬一把水浇在后背。她没有回头,悠悠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累了,这么贴心。”
佛保从后抱住她,手掌拊水为她擦洗前胸。他两指在她心口写出破碎的湿痕,柔柔地发痒,引得她笑:“在写什么鸟文。我说过,你不许识字,难道你偷偷学了。”
佛保不言语,微笑着将她心口的湿痕抹走。
“学了也没什么。怕你学字,就是怕你将我的桩桩件件恶行公之于世。”她握着他手掌,指尖循着他宽大掌心中的掌脉缓缓滑动,“如今我已经不能自保,哪还管你会不会泄密。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他厚重的呼吸在她背后停滞片刻。
亦渠仰头看他,不紧不慢的语气:“佛保,我死了,给我陪葬。”
他也盯着她,不假思索,对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亦渠一愣,随即摆摆手,哧笑道:“折煞我了。真不知道我哪点让你这样愚忠。”她回过身去,靠在他怀里,许是安慰他:“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是非常经典的一句中原俗语,记好了。”
他点点头,不着痕迹地将她抱紧,额头抵在她后颈上。
佛保承载了她的许多记忆。亦渠在床笫间,醒梦间,跟他说过许多不会被记载下来的故事。从这些尘封的往事中,佛保很难评判她是个好人还是个祸害。她有过朝气蓬勃的年纪,也有任侠好勇的少年,从地上捡起过先帝掷断的玉笔,也长伏在雪中的冰冷大坪上等待召唤。她有过恐惧,厌恶和愤怒,也有过爱。只不过她的爱长久地牵寄在一个死人身上。黄泥销骨,她的目光却永远盯着虚空中的那张温暾面孔。
想到此处,佛保的喉咙挣扎着想发出些什么声音,却只有模糊的呜咽。他不甘。
“佛保,哼哼什么。难道你哭了?”她拽拽他的湿发,“我应承你,等到除夕之后,教你写字。到时候,随你怎么写些妄诞之言,都可以。”
佛保唔嗯两声,挤出模糊的笑音。如果能写字——他想写她的故事。当然得在时过境迁,世上已经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时候。亦渠也向他说过,没有史官会记叙她的故事,因为她在君王将相的字行间显得有些尴尬。佛保半懂不懂,但他想写下她所有的故事。他囿于半截舌头的困局,无法向任何人倾诉,也导致她的故事在他心里来来回回刷洗,变得越来越清晰。如果有机会,他会从她的家乡开始写起,一支笔跌宕起伏写至她的平静晚年。到那时,亦渠一定带着佛保前往了南方,因为他听说许多大臣养老都会往南去(亦梁:未必,也可能是被贬)。佛保到那时,肯定也把中原文字学透了,写起字来不会打颤。写她的名字也不会有任何犹疑。
“佛保,怎么又开始傻乐了。”她摸了摸他的头顶,无奈道,“不会是病了吧。洗完了快些出去。”
她不知道。他低着头,开始第无数次回味她的往事。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