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嘴,预备说什么。
还未吐出一个字,钟声冷不然闯入。“铛——铛——铛——”,如同吭哧吭哧驶进桃花源的火车,滚滚浓烟里杀出铁浆和洋火浇筑的骑兵,挥舞着刀枪剑戟,誓要将一切都砸个稀巴烂,什么父子亲、什么夫妇顺,全要和阻挡铁轨的坟墓一起被碾碎了。
他们在震荡的钟声间彼此相望,隔着几步,又隔了很远。
许久,钟声渐息。
男人开口。
“是你背叛了我,苏青瑶。”他淡淡道。“滚出去,现在。”
苏青瑶似是早已预料。
她似哭似笑地弯起唇角,走出去,没再留一句话。
夜连夜,不知几更天。
苏青瑶走出巨籁达路,一路向左,不管不顾地闷头往前走,好似一艘迷航的小船,在茫茫大海漂泊,m0不清方向,只管航行到油尽灯枯。今夜的月亮和泪珠一样,大而明亮,摇动的树影间,偶有一两声鸟鸣。她走走停停,直到高乃依路上一处正在修建的教堂,终于累了,手一撩旗袍摆,卡在腿窝,蹲在街边。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秋风抚过行道树,将满树的叶子撩拨瘦了,好冷。
苏青瑶静静听着“沙沙”声,想,她没带钱包,要想找个旅店留宿,怕是要将戒指、耳环抵押出去。或是走去警察局,在警察厅过一夜。借他们的电话,打给谭碧,想来也行得通。就是不知这么晚了,她能不能接到。法租界的治安相对好些,若是迫不得已,今夜露宿街头,倒也不至于被流氓掳走,卖进窑子。
想着想着,苏青瑶开始苦中作乐,安慰自己,至少徐志怀没叫她把衣裳还给他,不然她赌气,是真会脱的。
脚蹲得发麻,她起身,预备找一家大酒店碰碰运气,将耳坠抵押。
恰在此刻,从道路的一侧,冒出些光亮。苏青瑶的心刹那间提到嗓子眼,怕是歹徒。那光亮越来越近,还好,是一辆警车。
打车窗里探出两个租界巡警,狐疑地问:“小姐,你在外面g什么?”
苏青瑶不答。
两个巡警对视一眼,较为年长的那个问:“你父亲呢?”
“我爹,我爹……”苏青瑶心知父亲那里是回不去的。“我没有爹爹。”
“那丈夫呢?”他又问。
苏青瑶嘴里苦的张不开,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我没有丈夫了。”
巡警继续问:“在这里有没有叔伯兄弟?”
苏青瑶思索片刻,叹了声气,说:“能否借用一下警局的电话,我还有一位姐妹在上海。”
两位巡警再度对视,点点头,示意她上车。
苏青瑶俯身道谢。
她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上车,不知为何,一阵从未有过的倦意爬到脖颈,正用细细的尖牙啃噬她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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