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瑶没有回答。
她仰头,望向眼前摇动的古树,日光在树叶的缝隙闪动,如同一只只将要落泪的眼睛。苏青瑶看着,觉得日光的碎片掉进了眼睛,眼角微微发凉。她不由眨了下眼,缓过神,挪动脚步往老宅走去,一如水萍被风逐渐吹远。
回到老宅,刚迈过门槛,便听见厅堂有哭声传来。
两人绕过天井,走近了,瞧见二婶婶正跪在地上,攥着白头巾,边擦眼泪边诉苦。四面围满了苏家人,但都不说话,安静极了。老太太也在,坐着右手边的小板凳,身旁是大伯母。
正对天井的主位则坐着适才做路祭的齐大人。
齐大人换了一件黑绸褂,x前蚕豆似的一排扣子,蝙蝠纹的滑腻布料挂在身上,风从空荡荡的袖子钻进去,从下摆钻出来。他左手端一盏茶,用拇指拨开茶盖,啜饮一口,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今儿齐大人在,我非要把事情说个明白!本就是租来的nV人,租期到了,孩子生了,人也该走了。该结的钱,我早结清了,她有什么理由赖在我家?孩子虽说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可我才是她的娘亲。我家那个,也是着了狐狸JiNg的道儿,不为这个家着想,反而胳膊肘往外拐。齐大人,我是实在急得没办法,才来求您做主。”二婶婶抹着泪。
一个男人突然站出来,想拽她,是二叔。
他压低嗓子,愤愤骂道:“你少在这里发疯,丢人现眼,爹上午刚走,你下午就巴着齐大人分田,是几个意思?”
“什么意思,你说我是什么意思?苏荣真,你以为我不知道?嘴上说是为了孩子,实际上,你是跟那破鞋Ga0了几回,把脑子Ga0没了!”二婶婶吼着,一抬手,白头巾甩出去,扇到他脸上。
男人面sE涨红,险些一巴掌扇回去,可抬眼瞄了眼端坐的齐大人,跟衙门的县令似的,便咬着牙,啐了口泼妇,讪讪退下了。
二婶婶颇为得意,挺直腰板,继续说:“至于田产,再明白不过,爹在世的时候,咱们都说好的,我拿妆奁钱还外债,我得这块地,谁都不许分了去。谁要是不同意,咱们g脆分家,我倒要看看,没了我当家,你们这些个好吃懒做的东西能活几年。”
“话不能这么讲。”齐大人又一声呼噜,缓缓开口。“古人云,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你这是要一个人坏了整个家。”
“不,不,怎么会,我是最孝顺的……全家上下都知道,我是最孝顺的。”
“我说句公道话,”齐大人仰起脸,拇指合上茶盖,“你既然管家,就大度点。那位给苏家添了男丁,有功劳,你容一容,叫荣真纳了她。你现在有了儿子,日后还能亏待你?至于田产,你也放荣真那儿,哪有nV人占着田地的道理。”
未等nV人开口,齐大人又说:“你要是不信我,就问问荣明,他是上海回来的大学教员,你问他,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青瑶的父亲愣了下,咳嗽一声,一手背在腰后,一手拿在x前,端着读书人的派头,开了口。“于情于理,是得照顾一下。”
“好,那就按规矩办。”齐大人发话。
“规矩?规矩不是孔老夫子定的吗?”二婶着急了。“齐大人,你饱读圣贤书,也是拜孔夫子的啊!我是三茶六礼定来的,按老夫子的话,我也是当家,怎么还做不了一个典来的nV人的主儿?我虽不识字,却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明事理的!”
“噫——”齐大人拉长声调。“七出之罪,无后为首,荣真要不念旧情,早休了你,哪还会典来个nV人帮你生孩子?你仔细想想,这是不是规矩。”
二婶打了个哆嗦,肩膀垂下去,脊梁也弯了。
这时,苏青瑶的继母似是看不过,快步走过去,想扶她起来。
二婶仰头,愣愣看着她几秒,紧跟着冷不然发起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