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这天,方知悠被温涤非约出去看灯展。说起来也惭愧,从初中到现在,她在安城整整十年,除却课业繁忙的中考高考两年和疫情开始时封在家那一年,她竟然从没有动过去城郊看这个周边闻名的盛会的念头。
没有亲近的朋友是一方面的原因,她和知远也都不爱凑热闹才是关键。她还记得《玛丽与马克思》里那个臭巴巴脏兮兮的黏土小人那句“我不喜欢拥挤的人群、闪亮的灯光、突如其来的噪声和浓重的气味”,她想有一天她要把这句话刻在墓碑上的。
但是她愿意陪自己的男朋友一起凑这个热闹。她料想自己心里多少有点愧疚在作祟,正因为自己用情不专——她始终不知道怎么真正地爱上温涤非——才会补偿性地对他格外好。不过这倒也多多少少也成了一种做女朋友的天分——这可是温涤非亲口肯定的,他可是因为她而被身边的朋友嫉妒呢。
不过仔细想来,她和温涤非也是真的登对。他们的生长环境相似、求学轨迹重合、兴趣偏好一致,容貌上也可以说是相匹,乃至早早见过了家长,两边连一点微词都不曾有。
而交往一年有余,他们连矛盾都没有过。她不是那种爱黏人撒娇的女孩子,温涤非竟也不会因此产生不安全感,非要时时刻刻监控她、查她的手机行踪才肯罢休。相反,即便看过了她在校园资讯中频繁被表白的消息、见识过了商场里分开买杯奶茶的功夫就凑上来搭讪的形形色色的男人们、甚至有一次在什刹海附近被豪车上刚下来的二世祖当面邀请去玩,温涤非也不曾对她有过怀疑。即使她自己已经做好了和他坦诚手机密码的准备,温涤非也从未要求过——明明他高中时期的女朋友正是在他从金融改学文博时转投了某个经管男生的怀抱(这也是从他朋友那里听说的,温涤非从未和她讲清过始末,只说过有一段失败的恋情)。
和他一起呆的久了,才会慢慢明白原来正常的家庭生活和充满爱意的环境中养出来的是这样的孩子,温和体贴,足够情绪稳定地维系一段恋情。不像她,只能心不在焉地爱着,间歇以投桃报李的方式施展做恋人的温情,扮演诚诚恳恳的另一半。
她为受之有愧的爱意感到不安,在愧疚占了上风时就会没节制地对他好,她会专程跑去t大给他送新到的喜欢的零食,会花大价钱给他准备生日礼物,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作为家属参加他们的师门聚餐,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中给他夹菜倒水。她像是不断在向自己证明,看,她是爱他的呀。
可这只会换来温涤非更多的爱意回馈,那些情真意切的话语和价格不菲的回礼让她无所适从,她怎么能用虚情假意换真心。
她倒情愿温涤非只把她当作一个拿得出手的女朋友,就像他带她去师门聚餐的那次一样,收获众星捧月般的艳羡。可她知道温涤非所期冀的远非如此,他的笑里包含的不只是拥有一件美好样什的骄傲,更多的却是浓稠到酒都晕不开的爱意。如果说她是演出来的,那温涤非可是真的认为他们是情投意合的一对。
她不认为自己演技过关,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可能真的装得很投入地爱着他。就像现在,仿古的长街上灯盏密密,她挑一盏红莲,他挑一尾金鱼,在扫街的摄影师的镜头下一起粲然地笑。光影流动,时间定格,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璧人一对,佳偶天成”。
温涤非兴致很高,握了握她的手就凑身去看拍出的底片,她看着繁忙庸碌的行人,倚着新漆过的栏杆,摩挲着想起少女时摘抄过的句子,“长街长,烟花繁,你挑灯回看,短亭短,红尘辗,我把萧再叹”,戚戚然要垂下泪来。
温涤非转过头来朝她笑,一只手向大衣兜里探,应该是准备加摄影师的联系方式要照片。她赶忙笑笑扭开脸,怕过于璀璨的灯光映出眼眸里的星光点点,怕自己的心虚将真正期待的那个人影描摹出来。
可就这一扭脸的功夫,倒真遇见了熟人。
“方知悠!”
她茫然地循声望去,熙攘的人群流动着颠簸,像是起伏的浪潮。那个发现她的人又喊了一声,她才终于在涌来的浪尖处找到声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