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跃并没有生气,拿眼神睨他一眼,说:“我个头儿太小了。”
陆正渊让这一眼勾得情难自禁,非得问到她脸上去,没皮没脸问:“哪里小?”
甚至还带她去拉斯维加斯赌钱。
“不行不行,这个不能碰。”她很抗拒。
“小赌怡情。”他不教好。
他们在交往的过程中,总是有人盯着,不干预,只是盯着,那是阴森森的伥鬼。
除了吃喝玩乐,他最擅长的事情是挣钱,他把动产不动产股票林林总总的家底给于跃看,她的眼睛亮晶晶,乱七八糟学他的口音:“侬教我赚钞票好伐?”
陆正渊看得清楚,于跃心高气傲十分出色,她想闯出一番名堂,上学的成就可以写在成绩单上,可进入社会要靠别的彰显她的本事,她父亲的身份已然把从政这条路给她堵死,她就想赚钞票,很多很多的钞票,再大手大脚把它们花出去,从这里面获得成就感,他并没有讨厌的情绪,只觉得她可怜,清冷的嫦娥下了凡变成世俗妇人更让人心痒,想到这他眯着眼睛看她,于跃用她那像蛇一样冰冷的指头摩挲着他的胳膊,懒洋洋地回看他,看得他晕陶陶的,她用清冷之外的一点点妩媚钓着他,因为难得,他总不能抗拒,为了那一点点妩媚频繁出丑,狗一样的贱。
同居到底和以前是两个样子,他连坐办公桌前都觉得心里是熨帖的,有家的男人,于是他想结婚了,两下里年龄都不小,刚开始时他估算错误,于跃面嫩,她不是二十五岁,到了千禧年她就要三十岁了。
陆正渊有时会因为工作原因北上,他以前就见过于跃的父亲,他当时并没有特别的情绪,甚至有些自傲,在彼此的领域他们都是出类拔萃的,还因为表叔的原因,他对伊有点敌意,瞧不起那么正经的做派,于是他曾经就用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于跃的父亲握手,随口寒暄些什么,现在他同人家女儿谈朋友呢,他就把自己放低了一辈,恭恭敬敬诚惶诚恐穿得也板正,有相熟的诧异他怎么这么正经,他苦笑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巴望着未来岳父多看他一样,可人家四平八稳纹风不动,同他们这些所谓优秀企业家杰出青年们都亲亲热热,互联网的未来靠你们云云,可陆正渊看出这种亲热其实是种疏离,因为他对谁都这样,陆正渊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特殊。
陆正渊回家委委屈屈,嗲里嗲气诉说他北上受的委屈。
于跃预备做点心来吃,心不在焉地说:“谁让你上次跑了呢,好好请你去你不去,真是贱脾气。”
陆正渊被她的话伤了心,高高瘦瘦的身体挂在于跃身上不依不饶要个说法,但真是贱兮兮的,他心里被于跃这种类似于老婆的抱怨充盈着,也唾弃自己真的贱,那么些女人呢,是不是娶起来越艰难他越喜欢,倒真是一身贱骨头,他评价自己。
过年陆正渊又一次北上,初二去的,回娘家的日子,正儿八经上门拜访,也理解了于跃受的委屈,于家夫妇之间如胶似漆,于母走到哪里于父跟到哪里,俩人不时交换一个腻歪的眼神,轻柔的说些什么,在这样恩爱的夫妻面前是会让人如坐针毡尴尬非常的。
然而于母离开一会儿,于父立刻用甜腻腻的声音奚落于跃:“还不如你一开始谈的那个,好歹人家是搞学术的,商人重利就不说了,再说还是上海人,伊否嫌鄙侬司苏北宁呀。”他话语里恶意满满。
于跃怒道:“你怎么说话呢!”
“你打发打发日子我就不管了,还往家里带呀?一个不如一个的,什么眼光。”
于母回来于跃立刻告状:“我爸爸笑话小陆。”
“是吗?”于母去看于父。
“没有呀,我就是问了问他是哪里人。”于父一脸无辜。
于母立刻用责备的眼神看向于跃。
“你说!他是不是骂你。”于跃问陆正渊。
于家一家三口把视线投到陆正渊脸上,他大跌眼镜心服口服,很多年以后宫斗剧大行其道,他总觉得里面的情节似曾相识,原来于家很多年前就演上了,然而此刻他没有丰富的宫斗经验,看看三个人的脸色,他妾身未明,一个也不敢得罪,于是咽了口唾沫为难道:“我,没看见。”
这是陆正渊毫无人权的家庭生活的开始,不过眼下他一身轻松回了家,他想象中的为难事都没遇到,难以想象地轻巧过了关,过于轻巧了,他总觉得惴惴不安,北方那边迟迟没有动作,默认了他们谈朋友的事,他就把这点惴惴不安放在脑后,一心为了小家谋划,托了于跃父亲的福,中央风向隐约要变,公私限制不那么明确,陆正渊嗅到商机,他给于跃指了条路,于是于跃北上去谈生意,不过人是高高兴兴走的,气鼓鼓地回来的。
“怎么了?”陆正渊问。
“我爸爸不许我做生意,怕我给他惹事,给我搅黄了。”
陆正渊气结:“这是什么封建大家长!孩子是孩子,父亲是父亲!难道为了他的名声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别灰心,我再给你想个法子。”他安慰于跃。
这次陆正渊带于跃一起北上,在中国做生意,首先就要打点当地的政要,于跃这个身份很好使,一摆出来定然是一路绿灯,可她立意和她父亲划清界限,隐瞒身份按规矩来,陆正渊觉得不必这么小心,他总是想走捷径,而且觉得那个和女儿拈酸吃醋的人并没有那么可怕。
那是千禧年初,当时盛行的说法是“投资不过山海关”,陆正渊深有体会,当地人排外且蛮横,遇到了不少困难,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在酒桌上隐晦地提起他未来的岳丈来,这让他惹了大麻烦,于跃失踪,他进门就被敲晕,当地竟然这么大胆,他不敢相信,可是绑了他们有什么用呢,他被蒙着眼睛,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劝说,然而对方一句话也不接,坚硬冰冷的金属抵上了他的脑袋。
陆正渊要吓死了,立刻怂了,不迭声地求饶,他哪里哪里放着钱云云,最后说他是谁的女婿,杀了他有什么后果什么的,然而对方终于有了点动静,拿枪的人嗤笑一声,抵着他脑袋的枪更用力了。
“你好大的胆子,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对方说,“咱们可不要做买卖的姑爷,你还真以为你们能成啊,”枪从他的脑袋往下移,移到心脏那里,“不教点好,”对方恶狠狠道,“你在跟谁做对你知道吗?挑唆着人家父女不和,你长了几颗脑袋?”
陆正渊这才知道他有多么天真,他虽说是个商人,可读了那么些书,不免带点书生气,他偏安一隅,做着一个潇洒的儒商,没有看到在北方,一只老虎伸着他的爪牙盘踞了大半领土,并试探着朝上海伸出了爪子,只是忌惮如今上面那一位暂时没有动他,他北上这是自投罗网,在雷霆之威下,他那小小的爱情实在是不值一提,他今天死在这里,报纸上会说沪上优秀企业家陆正渊在当地遇到了劫匪,因为舍命不舍财不幸遇害之类的。
陆正渊震惊于自己还有那样的勇气,他在枪口下说:“婚姻与恋爱是自由的,于跃也是自由的。”
枪又往下移,抵在了他的裤裆上,对方阴森地笑:“从你赴约那天,管不住这玩意儿那天我就知道你小子死定了。”对方扣动了扳机。
是空枪,然而陆正渊高度紧张,惊吓过度,肌肉收缩又松懈,没有控制好膀胱,俗称,吓尿了。
对方哈哈大笑:“鼠胆怂包。”说完他们走了,走之前说下次就不是空枪了。
陆正渊腿软脚软,他坐那恢复了好长时间才换下裤子,木然地启程回了上海,下了飞机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他们的家已经人去楼空,于跃的东西都被搬走,只留下他的东西,抄家的人甚至把他的东西整理得井井有条,真是体面有腔调,他讽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