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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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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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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司监抱着包袱抱住的老沉的书稿弯着腰:“吴大夫大义,如此说来,我更要帮你们传递书稿了。”

鹿太医深深一揖:“多谢权司监。”

第二天一早,陈驸马的马车来接。权城背着来京城时背的旧蓝布小包袱,抱着一大摞书稿,上了陈驸马的车,拉种子的马车跟在后面。为避免惹眼,陈驸马没带多少人,轻装简行。细微晨光中,城门一开,马车迎着微露清风,离开北京城。

离开北京城,一路过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所见景象越来越触目惊心。

成批成批的流民,从南边往北跑。

陈府家丁去打听,回来面色凝珠:“主家,这些人是从汝宁府怀庆府跑来的,说是躲兵祸匪祸。”

陈驸马心想倒是跟研武堂提醒得对上了,白侍郎率领南京驻军把高若峰往山西驱赶,沿途平民可不就遭殃。

难民扶老携幼衣衫褴褛虚弱不堪,看得权城流泪:“不是说白侍郎爱民如子?”

陈驸马叹气:“战乱时候,谁爱民如子都没用,人不如狗。”

权城进京时没遇上这种事,这么多年也就窝在钦天监种地,被挣扎求生的人间惨相挖着心:“连年兵祸匪祸,有谁种地!”

陈驸马睁开眼:“权司监,慎言。”

权城口中发苦:“不求盛世,只求太平。没有太平日子,九穗禾都没人种。”

马车外有幼儿饿得哭,权城攥住衣襟:“摄政王殿下看得到吗?”

陈驸马心里一动,长长地一叹,不知道为谁。

马车又走了一段路,马车突然一停,陈家家丁大声呵斥,权城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头皮一炸扎:一帮孩子在抢后面那一辆马车上的土豆。有个小小的幼儿,饿得抓起土豆就疯啃。

权城惨叫一声:“别吃!”他几乎滚下马车,陈驸马伸手抓他,捞了个空。权城在地上滚了一圈,连滚带爬冲向第二辆马车,撕心裂肺地喊:“那土豆发芽了!”

几个大点的孩子用小脏手往马车下划拉土豆,更小的抱起就跑。权城追过去:“别吃,求你们别吃!拿甘薯,拿玉米,别拿土豆!”小孩子一哄而散,口中衔着碧绿可爱的幼芽。

权城一个也没抓住。

陈家的家丁发了恻隐之心,觉得反正一车的东西,小孩子拿几个吃也没关系,故意减慢了速度。权城这个反应吓到了他们,不就是一些植物?

为了到右玉就能尽快补种,马车里,大部分是有芽土豆。

陈驸马清楚权城为什么发疯,他发现一些成年的流民看小孩子吃得脆香,跟着靠过来要抢土豆,果断一吼:“快走!把权司监架上来!”

陈家的家丁看事态不好,再不跑不光土豆保不住,流民连马都会吃掉。他们把权城扔进陈驸马的马车,狠狠一甩鞭子,跑!

权城抱着头蜷缩,剧烈颤抖。

小小的孩子吃发芽的土豆。

陈驸马看他拉风箱一样地抽泣,害怕他在颠簸中一口气上不来:“权司监,你冷静一点!”

权城抬起脸,眼泪汹涌,牙齿咯咯打颤:“会死的,救不活了,会死的!”

陈驸马没发觉自己也流泪了,又不知道怎么劝。权城面色像个死人:“我我我作孽了,我害人命,三清在上,三清在上……”

陈驸马两只手捂着脸,嗓子紧得一声也发不出来。

世道如此,三清能如何。

白敬一路死咬高若峰。捉住高若峰,帝国有三四年的喘息时间。白敬靠着马鞍翻看地图,邬双樨担心这位白侍郎随时会昏过去。

高强度行军邬双樨自己都不太行了,白侍郎脸上不仅没有血色,也没有肉色。研武堂还没有回信,摄政王的高压下兵部会配合,传令还需时间。白敬知道朝廷的难处,各处需要赈灾,再来兵事简直是要敲骨吸髓了。

两难的境地。不打仗没有太平,没有太平没法种地。可是,没法种地,哪里来的军粮?

邬双樨过来问:“白侍郎,您还好?”

白敬笑着摇头:“没事,埋锅造饭之后马上启程。”

邬双樨点头:“卑职明白,卑职吩咐下去,不得骚扰平民。”

白敬几乎睁不开眼睛,往后一仰:“应该,也没什么平民了。”

邬双樨一愣,白敬睁开眼:“此役事关国运,大家共勉。”

邬双樨点头。白敬等邬双樨走开,抬手刷地给自己一嘴巴。脸上火烧地疼,把自己打醒。他掏出宗政鸢写的《屯田议种疏》,一页一页翻。观其人必先阅其文,临出征之前,白敬跟王都事要宗政鸢写过的文章。王都事怔愣半天总算想起来宗政鸢写过的东西,难为王都事还翻出来了。

宗政鸢字不错,就是这个文笔……白敬一面唾弃宗政的文笔一面看。宗政回忆自己当马匪的奶奶如何开山立寨,开垦山里荒田自耕自种。他得出个结论,如今屯兵多有弊端,这是因为军屯土地都被官员军官甚至大商人瓜分,把屯田兵当成自己私奴。军人就是军人,即便种田,也是为了军粮。既然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干脆屯天子的田,种自己的军粮。

初读之下全篇狂妄语,不知所谓。再读白敬冷汗涔涔,他仿佛看出宗政说到一个紧要的点上——也就是摄政王殿下能容得了这个马匪胡说八道!

第三遍读,白敬想起右玉。摄政王殿下并未批示宗政的上疏,许久之后,却默许了右玉的存在。右玉现在土地谁的都不是,名义上直属朝廷,可是朝廷不敢多过问。

若是右玉成功,天雄成军,可减黎民多少苦。

摄政王殿下的心,真正有大仁慈。

白敬一直在想,把高若峰捉住了要怎么办。叛贼层出不穷,高若峰不过是最大的那个,不是最后的那个。读了《屯田议种疏》,白敬心中似乎有了个计划。跟高若峰交手这么多年,白敬彻底体会了自古秦兵多骁勇。如果山西天雄军成功,那白敬去陕西,行不行得通?

现在说还太早。白敬把文章收起。宗政那不错的字迹和破烂的文笔被白敬贴身收着。

马车到了山西境内,路过一处又一处无人村落。权城早得了鹿太医叮嘱,把草药拿出来煎水,马车队所有人都喝。权城执笔抄写方子,自我惩罚一样没黑没夜地写,仿佛抄经,能让他平静下来。抄好的防疫之法与药方,陈家的家丁到处散。后来陈驸马也帮着抄,两个人坐在颠簸的马车里闷头写字,谁也不想说话。

时值盛夏,马车外衰草连天。

陈家的家丁拿着方子叹气,主家是好意,可是有几个识字的?他们什么都没说。也许就能救一个人,能救一人,胜造七级浮屠——哦对了,车里那位是个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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