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张居正位于京城的宅邸。
自从张敬修生病一事后,张居正也意识到了自己对家人的亏欠,自那以后,他总是会抽出时间来陪一陪自己的妻儿。
书房内,橘黄色的烛火隐约映照出张居正的身影。
此时的张居正,正坐于书案后,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本不知名的书籍。
只不过,张居正的注意力,并没有在眼前的这本书籍上,只见其用一只手支撑起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近来朝中所发生的那些事,令张居正深感困惑。
“最近,赵贞吉派人查抄嘉兴袁家一事,在朝野上闹得沸沸扬扬,有许多人都认为,这是陛下打算以此为契机,进而清查田亩,抑制土地兼并。”
“但事情的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陛下不仅从未提及此事,反而还让内阁牵头,根据各个部门一年来的政绩以及办事效率,排出排名,然后再根据排名,来发放年终奖!”
“陛下此举,究竟有何用意呢?”
张居正想到这里,顺势端起一旁泡有枸杞水的茶杯,轻啜一口。
在喝下枸杞水以后,张居正感觉自己精神了不少,随后,只见其换了一个姿势,又开始就此事思考起来。
“现在已知的情况是,赵贞吉此番,前去浙江任职的目的,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要知道,赵贞吉虽为监察御史,但在这之前,并无治理地方的经验。”
“况且,我记得,当初严阁老、徐阁老向陛下提议的人选,都被陛下给拒绝了!”
“要知道,严阁老、徐阁老所举荐的人选,都是极为合适的,陛下究竟看重了赵贞吉哪一点,方才让他前去浙江,接胡宗宪的班?”
“不仅如此,陛下还赋予了赵贞吉先斩后奏之权,哪怕是为了保住桑农手中的生丝,陛下也完全不必赋予赵贞吉先斩后奏之权,要知道,身为浙直总督的赵贞吉,手中可是有着军权!”
“也就是说,除此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需要赵贞吉去办,而且还是有可能需要动用,先斩后奏之权的大事……”
正当张居正为此陷入苦恼之际,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随后,只听王氏那略带担忧的声音响起:“夫君,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吗?”
张居正闻言,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出言吩咐道:“进来吧!”
话音落下,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只见王氏亲自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还有些许糕点。
“夫君,妾身见您这么晚了还没睡,于是自作主张,特意命人做了一些糕点过来!”
“嗯,先放在那里吧!”
张居正闻言,瞥了王氏一眼,用手指了指面前的桌子,如此吩咐道。
“夫君可否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在将手上的托盘放在张居正面前的桌上后,王氏坐到了距离张居正不远的地方,一脸担忧地询问道。
“无妨,只是有一些事情想不通罢了!”
张居正说完,摇了摇头,从托盘内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
“官场上的事情,妾身不懂,要是夫君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不妨跟妾身说说,国家大事固然重要,但夫君也要保重身体不是……”
“嗯,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待会儿就过去!”
张居正听闻王氏此话,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暖流。
随后,只见其点了点头,看向王氏所在的方向,如此吩咐道。
“那夫君您多保重身体!”
王氏说完,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
待王氏离开以后,只见张居正将目光收回,开始继续就先前的事情思索起来。
“究竟是什么事,需要动用先斩后奏之权呢,我已经派人查过了,赵贞吉与嘉兴袁家之间并无恩怨,既然如此,那为何赵贞吉会死咬着不放呢,是为了银子,还是别的什么?”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张居正便否认了自己的这个猜想:“不对,赵贞吉是庶吉士出身,日后的前途不可估量,肯定不会因为些许散碎银两而贸然行事……”
随后,张居正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一个被他忽视的问题,重新浮现于他的脑海中。
“对了,说不定赵贞吉是得到了陛下的授意,要知道,赵贞吉为嘉兴袁家安上的罪名是私藏兵器,意图谋反,而这个罪名,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是欲加之罪,刻意栽赃陷害!”
“以赵贞吉的城府,自然不可能出这等纰漏,这更像是一种警告,我记得这个嘉兴袁家,兼并了将近二十万亩的土地……”
“到头来,还是扯到了土地兼并上面!”
想到这里,只见张居正摇了摇头,无声自语道。
“这样一来,也就是说,先前朝中的那些猜想,都是正确的,陛下真的打算清查田亩,抑制土地兼并!”
“而嘉兴袁家一事,无非是陛下做出的尝试,是投石问路,陛下想要借此机会看看朝中会作何反应,于是便暗中授意赵贞吉,派人抄了嘉兴袁家的家,并且还故意露出破绽,好让朝中有所察觉!”
“而事情的结果,却不容乐观,朝野上下对此事的反应十分激烈。”
“陛下眼见此事暂时无法施行,于是便让内阁出面,根据各个部门一年来的政绩以及办事效率,排出排名,通过发放年终奖,来转移朝野上下的注意力!”
直到这时,张居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从皇帝打算为大明各个部门发放年终奖一事,传开以后,朝野上下便鲜有人提及嘉兴袁家的那件事了。
“说不定,当初陛下将赵贞吉派往浙江,便是为了暗中调查土地兼并一事,为接下来的改革做准备!”
“嘶,真没想到,陛下居然会在暗地里做出如此谋划,这是何等的果决,陛下圣明啊!”
张居正想到这里,不由得为皇帝的决心而感到惊叹。
在想明白了这一切后,张居正只感觉浑身舒畅,心里卸下了一份重担,连带着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在这之后,只见张居正走出书房,看向外面的夜色。
此时,天色渐晚,天空中悬挂着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地。
在驻足片刻后,只见张居正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无声自语道:“陛下您尽管放心,等微臣坐上内阁首辅的这个位置,一定会竭尽全力施行改革的,就像昔日的张璁张阁老一样!”
……
距离高翰文从京城来到播州,任提学一职,管辖黄平、白田学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尽管在这之前,高翰文已经向自己的老师严世蕃,了解了播州当地的情况,并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当他来到播州以后,才发现,这里的情况比先前预想的还要恶劣。
正如严世蕃对他说的那样,播州地方千里,山川险恶,往来民族众多,且彼此之间仇杀不断。
单就高翰文来到播州任职的这一段时间,他就见到了不下五次的冲突。
尽管当地的土司家族,已经被朝廷尽数铲除,许多地方,也改由朝廷派来的流官进行治理,但播州当地的百姓,民风彪悍,稍不注意就容易产生冲突。
当地的官府虽然对此颇为头疼,但是却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竭尽全力尽可能地化解争端。
而在这段时间里,高翰文也结识了不少,前来播州任职的宗室、勋贵子弟,并与英国公张溶的儿子张元功相谈甚欢,彼此之间引为知己。
高翰文原本以为,这些前来播州任职的宗室、勋贵子弟,无非就是来挂个职,熬一熬资历,等时间一到,就回到京城担任要职。
但事实却极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些前来播州任职的宗室、勋贵子弟,都从最基层的官职开始干起。
他们中,有的人当了县丞,协助知县管理县政,还有的人则进入了军队,从巡检开始做起。
高翰文清楚地记得,当初张元功眉飞色舞地向自己炫耀,由他亲自参与破获的一桩案子。
虽然那桩案子,算不得什么大案,但是当初张元功脸上浮现出的自豪之色,还是令高翰文深受触动。
此刻,书房内,只见高翰文铺开纸笔,给严世蕃写起了书信。
“老师,学生高翰文,久疏问候,老师近来身体可好,距离学生来到播州一地任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所见到的事情,令学生深有感触。
“播州一地,就如同老师您先前说的那样,地方千里,民风彪悍,往来民族众多,各个民族之间矛盾众多,且彼此之间仇杀不断,老师,您将教化百姓的重任交由学生,学生异常感激!”
“另外,学生在这里结识了许多来播州任职的宗室、勋贵子弟……”
待最后一个字落下,高翰文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旋即,只见其将手中的毛笔放至一旁。
待纸上的墨迹干透以后,只见高翰文将其装入信封,并唤来下属,出言吩咐道:“将这封信送至京城,交到老师的手中!”
“是,大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