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官员听到这个出乎所料的命令,不由得惊讶地交换眼色。
如果某个官员犯罪要免官,他们其实是可以理解,但不至于要将他们一位巡抚、十四位知府和四位知州都免了吧?
刘瑾手持拂尘站在弘治身旁,突然阴沉着脸:“还不快点!”
“是!”
随着这一声催促,他们几乎同时伸出颤抖的双手,缓缓地摘下了头顶那象征权力的乌纱帽,却是万千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
他们生活在这个“百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为了满足父辈望子成龙的期望,从小便被送进了学堂。
即便成年,他们亦是要继续寒窗苦读,更是要参加千军万马般的科举竞争。
童子试结束,便是各省秋天举行的乡试,最终则是天下士子云集的京城会试。那日金榜题名,让他们是又哭又笑。
他们即便进入官场亦是不容易,从治理小白到执掌一府的老油条,需要经历了种种历练,其中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现在贵为一府一州的掌印官,亦是懂得了官场的趋利避害,总算是得到了令人羡慕的富贵荣华。
只是在摘下乌纱帽的这一刻,宛如黄粱一梦,一切像是梦幻泡影。他们颤颤巍巍摘下头上的乌纱帽,看着乌纱帽慢慢放落在地,眼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眼前的的乌纱帽是如此之近,又像那般的远,甚至已经是遥不可及,但这一切又能够怪谁呢?
朝廷的禁止白银货币流通政令从去年便已经下发南直隶,结果皇帝今年派两位阁老下来收效甚微,甚至当朝两位阁老都险些遇害。
如今天子亲自江南,恐怕亦是要推行禁银令和推行新币,这还不是因为他们此前的办差不力吗?
乌纱帽落地,像失去了心爱之物,一件视若珍宝的东西。
他们不敢与龙颜大怒的皇帝对视,只能跪在地上低垂着眼帘,亦痛苦地避开摆在自己前面的乌纱帽。
他们曾经的荣耀和权力,在此一刻,变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面对这位权力至上帝王的怒火,他们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内心的煎熬和折磨。
朱祐樘一直饶有兴致地瞧着这帮臣子的反应,深知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便递给刘瑾一个眼色。
刘瑾是一个十分能揣摩弘治心思的心腹太监,先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然后领着小太监们干活。
不……
在场的官员看到自己的乌纱帽被收走,徽州知府双腿发软,几乎是跪不住,只能依靠着撑在地上的手肘勉强支撑。
他们的眼睛充满着渴望,嘴唇颤抖着,仿佛想说些什么,但他又能说什么,最终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堂中的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只有知府们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他们看着乌纱帽远去,仿佛置身于冰冷的深渊之中,只感到失去帽子的脑袋嗡嗡作响,感受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此时的知府和知州们不再是平日里威风凛凛、手握重权的地方长官,而是一群等待命运审判的可怜虫,望向当今天子的目光是那般的深长。
他们愿意为眼前的帝王付出一切,只希望眼前的帝王能够将乌纱帽还给他们。
朱祐樘接过一顶乌纱帽,显得满脸玩味地端详手中的帽子。
这圆锥状帽身搭配微微上翘的帽檐,黑色纱质透出细腻光泽,顶部宝石点缀。虽然不见得多好看,但胜在代表着无上的权势。
一直以来,他都相信只要手握官员的命运,那么便不会缺少忠心和拥护自己的人。
朱祐樘的手指顶起乌纱帽,缓缓地扫过可怜巴巴的众人,突然定格在李木身上:“李巡抚,你可知朕为何要摘你的乌纱帽?”
“啊?陛下,臣……臣不知,臣对陛下赤胆忠心!”李木先是一愣,旋转表忠地道。
刘瑾从袖中取出一份密折,显得冷酷地道:“朝廷今年颁下新规,凡敢将我族女子贩卖海外者以籍没家产处置。南直隶总督署派下公文,清查各府失踪女子是否被掳至海外,然你虚与委蛇,扣留各府上报失踪女子文卷,可有此事?”
徽州知府方伯松微微抬起头,旋即又迅速低下。
“陛下,失踪女子文卷确……确在臣手中,然臣亦是想要查实各府失踪女子的去向,故才稍有拖延,还请陛下明察!”凤阳巡抚李木的额头渗出汗珠子,当即将早已经寻得的解释抛出。
朱祐樘并没有说话,而是玩味地望向在场的其他人。
在场的知府和知州心脏狂跳,都是在官场混迹的老人,如何不晓得李木这看似合理的话,实则在应付。
各府的女织工失踪,十有八九跟江南商号脱不了干系。
原本他们亦是习惯性想要装聋作哑,但感受到皇帝那直逼人心的目光,顿时心里一凛。
皇帝……他其实是知道的啊!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便是吓了一跳,但似乎又是合情合理。
虽然大家暗里地编排弘治,骂这个不尊重贤才的暴君,但大明能够有今日风光的局面,其实全是因为出了这个雄才大略的帝王。
现在李木这一套说辞固然可以堵住上面的嘴,亦可以跟咬他的科道言官据理力争,但眼前可以掌控一切的帝王。
且不说人家看穿一切,哪怕仅仅是怀疑,便已经足够了。
沉默仅是几息,池州知府吴信却是鼓起勇气道:“你……你撒谎!”
若是在早前,他是万万不敢得罪背景深厚的凤阳巡抚李木,但现在天子便坐在眼前,亦是不再畏怕李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