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根子终于清静下来,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个女人像三百只鸭子一样吵闹。可在顾驰看来,这话说的不对,有时候,一个心眼小的男人,何止三百只鸭子,比五百只鸭子还要聒噪,比一台戏还要有心机。
又过了一刻钟多,巡抚大人和几位内外帘官到场入座。
顾驰作为解元,带领着众位举人一一见过礼,首先是巡抚大人,然后就是今次的主考官温学士,见礼的时候对上他的眼神,顾驰微微一笑,尊敬又敬佩的迎上去他的视线。最后就是其他几位大人。
鹿鸣宴是巡抚大人主办的,他勉励几句后,放缓神色,“今晚这场宴会是为了各位举子而办,你们是今晚的主角,大家畅所欲言。”
巡抚大人都这么说了,下首传来声音,郑体任站起身,行过礼后顺势开口,“良辰美景,既然是宴会,没有琴笛作陪,少了点热闹。诗词歌赋,大家的水平都不错,所以咱们不如以往的宴会那样吟诗作赋,选择自己拿手的乐器,弹奏一首曲子可好。”
巡抚大人面色平淡,“可。”
对于读书人来说,不仅仅是读书,除了御马、射箭之类的要掌握,像古琴、笛子等乐器更要有所涉及。除了用来平日自己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出门做客也和别人有话聊,有才艺可以展示,死读书,是不受别人待见的。
郑体仁着意选择了笛子,他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吹奏一首笛子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一曲过后,他有些得意的看着上首的巡抚大人,期待着他能点评几句。
不过巡抚大人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淡淡的说了一句,“不错。” 再无其他话。
每年鹿鸣宴这种事情他见的太多了,第一个迫不及待跳出来表现的,八成就是为了出风头。
这位郑举子的笛音悠扬悦耳,超脱物外,可与他的行为并不相符,隐隐透露出一股世俗黯然的气息。
笛音便是一个人的心声,如若真如他笛音表现出的那么淡然,那还考什么科举啊?还出风头表现什么啊?在坐的各位大人不知见过多少世间百态,郑体仁这种小把戏还真入不了他们的眼。
巡抚大人这神态,可不像欢喜认可的意思,其他举子也不敢出声恭维,唯恐和巡抚大人的意思相悖。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并没有郑体仁想象中的一片叫好声,他面色不显,仍旧挂着谦虚淡然的笑,“顾解元的名声早有耳闻,不知顾解元可愿给我们展现一下?”
郑体仁早就打听过,顾驰就是个泥腿子,读书还成,可这琴棋六艺,实在是拿不出手,今晚就是他丢人的时候。新科解元当众出丑,尤其还是在诸位大人面前,想一想就让人激动,郑体仁迫不及待的等着看好戏。
顾驰的目光越过他,环视了一周,大大方方,毫不避讳,“ 我自幼家贫,六艺也只是在县学那一年稍稍有所接触,距今不过三年时间,水平着实一般,如若郑举人热切的想要见识一番,也无不可。”
顾驰站起身,来到古琴旁坐下,“今夜鹿鸣宴,我就献丑弹奏一曲《鹿鸣》,也算是应景。”
从顾驰弹奏的第一个动作起,郑体仁面上挂着笑,不过是嘲讽、幸灾乐祸的笑。自己各方面都比顾驰这个泥腿子出色,今个在诸位大人面前展示,有了对比,想必各位大人肯定能看出哪一个更能上台面。等到大人们发现顾驰拿不出手的时候,自然会对自己这个第二名心生好感,栽培看中也有可能,那顾驰这个所谓的解元名头,也就只是徒有其名,没有一点用处。
顾驰的琴艺实属一般,也只是刚刚入门而已,不过他的动作丝毫不女气,琴弦间大气磅礴,不由让人的心随着琴弦起伏,满腔激荡之气。
少年长身如玉,清隽而又俊朗,骨节分明的手拨弄着琴弦,大气又豪放,室内的烛光映照在他的鼻梁,好似周身闪烁着柔光,整个人愈发惹眼。
一曲结束,巡抚大人面上露出隐隐笑意,“不错,顾举人条件艰苦,却有如今的成就,实在是难能可贵。这琴音,虽简单,可让老夫不由生出豪迈之情,想起当年科考的经历。顾举人继续练习下去,老夫盼望着有朝一日,还能听到你的琴声。”
顾驰起身作揖,“多谢大人夸赞,晚辈必不会懈怠,希望到时候展现给大人的,能更进一步,方不辜负大人的期待。”
有了巡抚大人开头,其他举人好话一箩筐,不住的称赞着顾驰。
郑体仁的脸色僵硬,那抹嘲讽的笑意僵在脸上,巡抚大人和其他举子是耳朵有问题吗?凭什么点评自己的时候就只有两个字,轮到顾驰就那么一长串话。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仅没让顾驰出丑,反倒给了他机会。
郑体仁什么用意,巡抚大人和其他在坐的大人清楚的很,拿自己擅长的东西和别人不擅长的东西相比,不仅是为了出风头,更重要的是要让别人丢人,给别人一击,好彰显自己的水平。
可惜几位大人都是人精,不会被他的小把戏所蒙骗。新出炉的解元长得俊,看着就养眼,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学问好还诚实,并没有因自己的家境而畏缩,反而心胸大气磅礴,少年进取之气洋溢。没有标榜自己淡然,从他的琴声中能听出进取和志向,他们又没花了眼,高低立下,哪个更出色自是一目了然。
至于郑体仁,如若他要是明明白白的说出比试的话,几位大人反倒能高看他一眼。可如今只是一个举人而已,就已心思狭隘,等日后做了官,怕不是更要在背后给别人挖坑。
郑体仁有些不服气,他站起身,“恳求大人指点,晚辈的笛声与顾举人的琴声,有何差距?”
巡抚大人淡淡看他一眼,“心思的差距。” 这句话可算是说的相当明白了,只希望他能有所领悟,读书不易,巡抚大人也不愿看到一个寒窗苦读多年的学子,因为心思深沉,没有用到正途上,最后回不了头。
郑体仁脸色唰的一白,这算得上是当众斥责了,他赶忙躬下身,“晚辈受教了,此后必定改正。” 可内心深处却将顾驰骂了一遭,凭什么顾驰能得到大人的赏识,都是因着他,抢了自己的第一名,还害自己出了丑。
这件事一过,后来还有几个举人上前表现,不过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再刻意展现,主要是活跃气氛。
宴席临近尾声,巡抚大人看了一旁的温学士,“顾驰这孩子,着实是个好苗子,如若我不是巡抚,倒是真想收他为学生,陪着他走完最后一段征途,看着他能走到何种高度,想必也颇有意思。”
一直没出声的温学士,眼神闪了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巧,你没这个机会了。”
话音落下,温元之看向台下,语气虽轻,可却如同清水下了油锅,掀起一阵波澜,“顾解元,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顾驰一愣,面上的激动掩饰不住,赶忙起身,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学生愿意,这是学生的荣幸。”
“大家都说我脾气不好,生起气来连自己都骂,我也不能保证会让你走的有多远,对你的用心程度也取决与你自身的表现,这样子,你还愿意吗?”温元之自己注视着顾驰,不放过他的每一丝神色。
顾驰挺直脊背,笑了笑,语气坚定,一字一句,“学生愿意。”
温元之不苟言笑的脸色,此时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朗声开口,“好,诸位见证,从此刻起,咱们就是师徒,顾驰就是我唯一的学生。”
其他举子到现在还没缓过神,羡慕又嫉妒,郑体仁更是红了眼,紧紧咬着牙,满是不甘,凭什么又是顾驰,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他沾了光!
温学士两榜进士出身,殿试时被先皇钦点为探花,可惜之后未受到重视,直至新皇继位,如今官拜从二品的内阁学士。除了博学多才,能给学生指导;更重要的是为官多年,上可以给皇帝出谋划策,下结交无数人脉,谁能成为他的学生,真是一步登天。
这么多年,温学士并没有收取任何一位学生,大家成了默认,都认为温元之是不收徒的,久而久之,没人朝着他使劲。可如今,他竟然主动开口,可见对这位学生的看中,顾驰真的是好运,真的是,彻底和他们一众举子拉开了差距。
宴席结束,郑体仁看着顾驰的身影,眼神发黑,攥紧了拳头,早晚有一天,温学士会后悔今日的决定。而自己,也不比顾驰差,下一次,就是他将顾驰踩在脚底的时候。
温学士留下顾驰,“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学生?”
顾驰眼神清明,“学生不知。”
温元之揶揄的笑了笑,“因为你聪明,有潜力,我自己当年是探花,收的学生肯定不能比我还差。”
顾驰轻笑,不苟言笑的学士大人,实际上有自己的骄傲,也并不是那么严肃,很有趣、很和蔼。
说完这话,温元之神色认真起来,“你出身寒门,朝廷读书人虽多,可寒门子弟寥寥无几,我勉强算的上半个寒门,在朝廷也时常收到排挤,并不轻松,咱们大周朝,是时候出现一位真正的寒门子弟,带领着其他寒门学子。”
温元之仔细看着面前的少年,你有这个信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