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英子还在被窝里睡觉,醒来发现家里空荡荡没人,以为阿姨晨起锻炼去了,直到医院打来电话。
她跑出家门打了的士去医院,却只看到蒙着白布的躯体。她不敢掀开,觉得自己没睡醒还在梦里,肇事车主在一旁声泪俱下对她道歉,她陌生地看他,一个二十岁模样的小年轻,染着黄毛流里流气。
“我,我车开得好好的,阿姨突然冲出来,这真的不怪我啊。”
“冲?她跑什么?”妈妈做事向来稳重,不是慌张之人,她更不信,一定是认错了。
黄毛愣住,“我也不知道……好像追什么吧,哦!卖油条的摊贩!对,当时她在追卖油条的摊贩来着,好像人家要收摊了,她一着急就……”
黄毛没敢往下说,英子的脸色倏然间变得很难看。
她慢慢走向那具躯体,手颤抖着一点一点掀开白布,露出阿姨惨白的脸,她嘴唇发抖,想喊,却发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她跺脚,捶胸,泪流满面,救救我妈,求求医生救救我妈!
可医生摇头,宣布阿姨的死亡时间,要把阿姨送进停尸房。
英子不让,死死抱紧阿姨不撒手,嘴里含糊不清:“是我……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害死了我妈……”
没人听懂她在说什么,开车的人不是这个吓得瑟瑟发抖的黄毛吗?
后来英宝发病自杀不成,在我耳边虚弱:“为什么不让我死……我要去找妈妈……是我害死了她……如果不是我前一天说要吃油条,她就不会死……都是我的错……”
英子的抑郁症复发了。
确切地说,她是带着抑郁症回国的,这几年在国外她一直秘密治疗,谁也没告诉,可惜收效甚微,所以叁年之后我们再见,她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而这次宋倩阿姨的死彻底让她从中度抑郁变成重度抑郁。
我实在后知后觉,明明她这么不一样。我早该发现的,回忆我们相处的细节,其实她对我发出过求救信号,那天在我家,她说她病了,哭得那样委屈,她是在用眼泪告诉我,方一凡,我活得好痛苦,救救我。
而我是如此残忍地拒绝了她。现在回想起来,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她如今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就像深陷沼泽的将死之人,我不拉她,她必死无疑。
我推掉了所有工作,对舆论不置理会暂时隐退,拒绝了老爸老妈,陶子杨杨的帮助,不许乔卫东见她。
一个人带着她去看北京最好的心里医生,她在医院住了两个月的院,期间自杀过一次。
我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腕心如刀割,她是真的狠,同一个地方敢下两次刀。
原来在波士顿留学时她就自杀过一次,幸好被房东奶奶及时发现救出来,可是手腕上留了难看的疤,所以才表不离手。
我抱着她崩溃,“你到底要我怎样?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她以前澄亮的眼睛变得如一潭死水:“如今的我,活得和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方一凡,放弃吧,为了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我这辈子所有重要记忆都有关你,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就连你他妈抛弃我出国,我都没有一分一秒忘过你,我咬紧牙关做复健,就是为了出人头地要你看到我,看我多风光,要你为当初的决定后悔!现在你和我说你要去死,我不允许,我都还没原谅你你怎么能去死,你活着,活着对我赎罪!听到没!”
如果爱留不住她,那就让自责来留住她。
从那以后,她的病确实在慢慢好转,她不再自残,很听医生的话,很听我的话,按时吃药,按时睡觉,我说她太瘦,要她多吃,所以她吃到呕吐也会狂吃。
我不敢再表现对她的希冀,怕她过激,顺其自然,我相信她的身体能慢慢调理好。
等医生宣布她可以出院后,我接她回了属于我和她的家。
那是我在郊区买的房,环境好,空气好,适合养病,就是进市区要费些时间,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和她有大把时间。
白天我去买菜,她想去市场的时候也带她去,不想去就乖乖在家看电视等我回来。我不会做饭,但我在学,她很捧场,从不会说难吃,或者说,她已经很少说话。午饭后陪她睡午觉,睡一个小时她起来看书写字,我进专门打造的隔音房写歌作曲,她那时说过要听我唱歌,我答应了她就得做到,我要为唱歌复出做准备。晚上我会找一部电影俩人抱着一起看,会看文艺的,也会看恐怖的,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科幻的。看完洗漱睡觉,一天就这样过去。
这样像小夫妻一样的生活,是我梦寐以求的。
在这个隔绝了所有人的空间里,我终于卸下所有防备和仇恨,开始毫无保留地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