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幼苓看着男人,透过滚烫的手掌,分明能感受到他的恐惧。
不是那种表露在脸上的恐惧。
他在害怕,害怕尽管同母异父,但感情深厚的弟弟从此天人永隔,更害怕自己没有让部族活着逃到安全的地方。
可他又不能表露。
他是部族的支柱,是天。天不能塌,支柱不能倒。
她试探着去摸呼延骓的脸。
因为一路在逃,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处理胡子,胡茬有些扎手。她站的近,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重重的血腥味,是那种长久没有清洗,一层叠加一层,厚重的腥臭。
“叱利昆设局害死了大可汗,嫁祸阿兄。在大可汗葬礼当天,意图将阿兄和阿泰尔斩杀在人前。如果不是阿兄早有预感,觉得叱利昆恐会针对部族做些什么,又特定叮嘱阿泰尔安排我随族人一起先往大胤走,恐怕大家都会死在叱利昆的刀下。”
“原本的计划只是入关。如果叱利昆那边并没有动作,我们还能安然回去,继续过大家原本的生活。但叱利昆联合了吐浑,吐浑铁骑对阿兄,对我们一路追杀。那些吐浑狗,简直不是人!连孩子都不放过,死了……死了……好多人。”
赵婳毕竟有孕在身,一时间激动起来,说话都要喘不上气。莎琳娜忙劝了几句,她摆摆手,执拗地要继续。
“不能入关,阿兄就带着我们想办法改道。我才知道,大胤的西南,竟还有这样地方,我们一路逃,一路走,部族里的人本来就老的多少的少,到现在只剩下这些人了。”
“十一,”赵婳现在的脸上哪里还能见到从前英姿勃发的样子,“阿泰尔说,要阿兄送我回家。”她说着话,眼眶渐渐发红,泪珠顺着眼角,滑下瘦削的面庞,“那个傻瓜,我嫁给他了,他不在,我的家也不在了。”
第104章
按照呼延骓他们原本的计划, 是从西南辗转入大胤, 再走陆路往汴都去。
吐浑铁骑入西南后, 仍旧不断追杀, 似乎压根不担心被大胤发现。呼延骓不得已, 带着众人走各种小道,翻山越岭,这才入了燕地。为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走的依旧还是各种偏僻崎岖的山路。
青都这座不是孤山, 山脉绵延,他们从另一头翻越而来,不想到了这里竟然又遇到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伙。
呼延骓还以为是被吐浑收拢的汉人,手起刀落,就杀了一批。之后接连撞见几批, 也都被他毫不客气地砍杀了。
一直到破庙前, 他这才隐隐觉得不对。
赵幼苓将青都县令陈荣派人追杀他们的事, 同呼延骓仔细说了一遍。如此两厢一对,呼延骓竟阴差阳错地帮他们杀掉了大部分追杀者。
心知不好在山上拖延时间, 一行人简单休整后, 带着再遇就正面砍杀的心,径直往山下去。
也许是陈荣发现自己人死得太多,心生胆怯,一直到下山,他们再没遇上麻烦。
山下的村子被杀了几个青壮,老张头那个硬咬着说实话的孙子也没能幸免。
当夜, 回到王府,瑞王便命人将一些金银细软交给家中有人丧命的人家。到底是因他们而死,瑞王无论如何也不能忽略了这几桩杀人的案子。然而翌日一早,从村子回来的仆从回禀说,那几户人家拿了钱,却说什么都不肯指认杀人的是陈荣派来的人。
得知那些人的反应,瑞王站在菜地边上,望着挂着晶莹露珠的菜出神。
呼延骓走到一旁:“瑞王爷。”
瑞王回过神,只是微微颔首。呼延骓道:“戎迂的事,王爷尽早传信回朝,吐浑……恐很快又有动作了。”
“又要乱了。”瑞王叹气道。
他的一句“乱”,不知道是指吐浑,还是燕地。只是说完了话,又望着菜地出神,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呼延骓似乎难得得空,竟也跟着在一旁看菜地。
赵幼苓来时,只见得两人都站在菜地边上,一个比一个看得认真。
她抬头看看天,再看看乌云盖顶也不知的两人:“要下雨了,不准备进屋么?”
瑞王嗯了声,缓缓抬头。头顶上果真是乌云密布,已然瞧不出起早看到的明光。
“这天……”
呼延骓跟着看了眼,说:“看样子,是暴雨。恐怕能下上一段时间。”
“只是下雨倒不担心,只是雨大了,青都上游的堤坝……怕是撑不住。”赵幼苓说,“水势再汹涌一些,青都恐要遭殃。”
瑞王走到屋檐下,招来仆从叮嘱了几句。待那个仆从离开,赵幼苓问:“小王叔让人去做什么?”
“去青都附近的几个村子嘱咐几句。”瑞王道,“希望老天爷赏脸,这雨小一些,别叫堤坝真出了事。”
堤坝一旦出事,就绝不会是小事,人命稍纵即逝。
天灾加人祸,防不胜防。
他们昨日出了青都的范围,就立马发现陈荣的人虽然没有再下杀人,但派了几个尾巴在后面远远跟着。
这一次,呼延骓没杀人,而是帮着把人抓了,现在还关在王府柴房里。不给喝的,不给吃的,怕自尽了还拿布头堵了嘴,就这么把人丢在柴房里晾着,没人过去问话。
赵幼苓踩着台阶,走到屋檐下。
她昨日回东渠,窦鸣已经找到一处宅子安顿了下来。一大早,人就带着亲兵往矿上去,她陪着赵元棠用过早膳这才往瑞王府来。
她二姐如今是冠军侯夫人,想要攀附的人不少。各家夫人的拜帖已经递了一份又一份,她跟着匆匆过了一眼,里头赫然有青都县令陈荣的夫人。
正打算将这事同瑞王说道说道,天上突然炸响一声雷。
一阵滚雷过去,豆大的雨登时砸了下来,屋外来往的下人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很快雨水如倾盆而下,天地接连一片水濛濛。
滚雷一声接着一声,片刻屋檐前的地面上已经积水一片。
望着这场大雨,赵幼苓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