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幼苓笃定道:“能治。”她找来纸笔,将药方默下,怕夫妇俩看不懂汉字,便又把药方上的字都念了一遍:“水牛角、赤芍、丹皮、生石膏、黄连、鲜生地、鲜石斛、鲜芦根、鲜竹叶、玄参,连翘。若是实在找不到新鲜的,用陈年的也行,只是药效怕是会减半,得多服用几副。”
这毕竟是在戎迂,是关外的草原,并非是永京城。
在永京城,想要新鲜药材,只要使得银两,倒是相对容易一些。可草原上想找新鲜的药材,就有些难了。
她话虽然没说尽,可意思已经表露了出来。这家男人本是生得人高马大,站直了就像堵墙似的,这会儿却是眼眶通红,抓着药方不知所措。
赵幼苓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想着陪他一道去求求大夫,就是再被指着鼻子讽刺,她也磨一磨,把药材磨来了好救人。
她这会儿年纪还小,旁人只当她是救人心切,那些难听的话,怎么也不会让她觉得难堪。
赵幼苓这么想着,正要说话,垂着的毡帘被人从外头一把掀开,来人便进了毡包。他立在背光处,一时瞧不清面目,等看清了来人,还不等赵幼苓张口,那人眉头一皱,叫了她一声:“云雀儿。”
呼延骓剑眉星目,即便是皱着眉头,也丝毫不影响他那张脸,看见赵幼苓呆愣地站在原地,无奈叹了口气:“你就这么笃定这病一定能治?”
赵幼苓没发这会儿把从前的事和他说上一说,只把药方的情况跟呼延骓说了一遍,问:“这些药材,能找齐全吗?”
呼延骓如今也算是认了些汉字,看着纸上秀气的小字,冲她点点头:“新鲜的怕是有些难。但别的倒不是太麻烦。”
他的部族虽然在离王庭最远的草场上。平日里手底下的人除了头疼脑热,偶尔跌打损伤,鲜少有别的什么大病,但为防万一,他都会让路过的汉人商队带一些药材来。
赵幼苓要的这些,他记得,部族里的确都有。只是药材从来都是让大夫在管,她和人去拿,十有八九拿不到。
不仅拿不到,恐还会再遭人讽刺一回。
呼延骓拿了药方,抬手拍拍赵幼苓的脑袋:“我去拿。”
他说着就走。来得急,走得也快,竟是连一句责难的话都没留下。等人再回来,身后跟着的泰善已经把要的药材都带回来了。
连带着还有大夫手底下一个小徒弟跟药罐,都被带过来给人煎药打下手。
胡医跟汉家医术上多有不同,大夫看不出的病,呼延骓并不觉得旁人就一定诊断不出。见赵幼苓能写下方子,又能把病症说得一清二楚,当下心底便是信了九分,还有一分不是不信她,是担心这孩子病得重了,方子对,却没命活下去。
他左右没什么事,索性就跟着赵幼苓一道,留在了毡包里。等一副药下去,不消半个时辰,原本呼吸都已经微弱的孩子,竟能顺畅地吐息了。
他看着狂喜的夫妇俩,再看看紧绷了几日,终于松下一口气的赵幼苓,头一点一点的,似乎是在犯困,脑子里便也没那么多男女大防的想法,伸手把人揽了揽,把人靠在怀里,这才继续看着那孩子。
赵幼苓倒是动了几下,想要往旁边挪开两步,却被呼延骓一把按住手,整个后背就贴上了他的胸膛。
她一时僵着不动,到后来,听着孩子越发平稳的呼吸,再被毡包里的炭盆暖融融的熏着,竟是再撑不开眼睛,靠着背后的男人睡了过去。
第29章
呼延骓的部族里,唯一的大夫叫图隆,在戎迂族内也算是有点小名气,只是脾气固执,素来爱得罪人,就被原先的部族踢了出去,投靠了呼延骓。
他离了原先的部族时,手底下十几个徒弟,只跟来一个七八岁的奴隶。他没儿子,徒弟也都离了心,索性就把这小奴隶认作儿子跟徒弟,养在身边,粗着脖子一边骂一边教医术。
见儿子跟药材都给呼延骓拐走,图隆自然是坐不住了。等了几个时辰,听闻那快死的孩子竟还真就被一副药给捡回了命,惊得他连水也喝不下了,急着就要问详细情况。
可等到了那一家三口的毡包门外,却被泰善给拦了。问了才知道,呼延骓也在里头,这会儿却不是出什么事,而是那汉人小丫头见药效起了,在里头跟着睡着了。
他走也不是,进也不能,在毡包外转了几圈。突然脑门一拍,头一扭,径直去找被拐来煎药的儿子。
毡包外头的动静,赵幼苓是听不着,呼延骓却都听在了耳里。知道人这是走了,他方才动了动身子。
他那时不过是看她昏昏欲睡,怕人摔了,就借了胸膛,哪知这一靠就真的睡了过去。他低头想唤一声云雀儿,却见半张脸微微发红,睫毛卷曲轻颤,呼吸也浅浅的,睡得很熟,一动都不动。
呼延骓低头看她,看了许久,连呼吸都放轻了,只嘟囔了一句“真小”,还就真的不把人喊起来。
赵幼苓惺惺松松睁开眼时,缓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身后靠着的竟还是呼延骓的胸膛。
她到底不是真的年幼。
这副驱壳里的记忆好歹都已经十四岁了,若韶王府不曾出事,她这个年纪,即便是庶出,又不得宠,韶王妃向来持重,也该是给她相看夫婿的时候了。
更何况,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她前世虽没留下过什么好的回忆,可再怎样还是清楚的。
她动了动,就听得耳边有风,呼延骓竟是低头同她说话。
“图隆想见你。”
赵幼苓坐直了身子,回头道:“是那边出事了?”
呼延骓摇摇头,见她耳朵发红,还伸手揉捏一把:“他听说这边的事,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救回来了。现在应当在看药渣,我让泰善把他叫过来?”
他说着收回手,指尖搓揉,似还留着耳垂柔软的触感。
赵幼苓看一眼孩子,笑:“图隆师傅愿意来自然好。”说着她低头,双手互相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我不是大夫,要不是当初碰见过这事,也听……听人说过药方,我也没法子救人。”
病人体质不多,有时候治同一种的药方子,药材的分量就得增减。她用的是太医跟她说过的那一副,大多丹痧用那方子都不成问题,加上又没有新鲜的药材,药效虽然有,但肯定也多多少少会有差异。她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让图隆根据药方加结合每个孩子不同的体质,稍微调整一下,药到病除。现在图隆愿意看药渣,下一步就该看一看这孩子的情况,信了她给的方子。
图隆果然来了。
人一进毡包,就往睡榻边上靠。
因着孩子还在睡,边上夫妇俩也绷着脸站着。图隆哼了两声,倒是没把孩子吵醒,看了看面色,又凑近闻了闻气味,手往脖颈上一搭,再看赵幼苓的眼神已经变了。
赵幼苓拿被子往上盖了盖,恭恭敬敬地给图隆行了个礼。
图隆眼皮一跳,正要别扭的再刺她两句,眼角瞥见面露不耐的呼延骓,轻声咳嗽:“是好了一些。”
他倒是承认。
赵幼苓嘴角弯了弯,图隆又道:“你且说说,这丹痧是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