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琳娜劝了几回,她都没听,等出了毡包,赵幼苓一眼就看见了刘拂。
人已经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莎琳娜几次进出一脸的欲言又止,赵幼苓还以为是泰善一大早就守在外头,怕她今日起不来躲懒,丝毫没想到会是刘拂。
“云雀儿,咱们不学了!”刘拂突然道。
赵幼苓愣了下,忽然很想笑。他说咱们,可她知道,他的意思仅仅是劝她不要再去学那些骑射的本事。
“为什么不学?”
她跟着谢先生抄书学文,跟着泰善学骑射,两厢互不影响,都是极重要的事情。她和刘拂这样的纯书生不一样,刘府再看不上眼这个庶出的小郎君,也起码让他拜了大儒谢先生为师。
而她,韶王之女,这个身份就是悬在头顶上的剑。谁都能剪断那根丝线,她只能自己给自己找活命的机会。
刘拂急道:“你昨天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的跟快……一样,你一个小娘子,做什么要去学那些东西!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容易受伤,你别学了,我让先生教你琴棋书画,先生是大儒,一定懂的!”
赵幼苓看了看天色,还有时间,遂平视他道:“可我想学这些。我不希望有一天,我又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人捆绑住所有,无力反抗。”
“不会的。”
刘拂摇头。他当然也记得永京城破时发生的一切,从大胤到关外的所有事情他都还记得。
“那些事已经不会发生了,不是吗?”
“谁也不能保证不会。”
赵幼苓看着面前,还略显的有些天真的少年。
“你不想回大胤了?故乡的一方水土,难道真的远在万里之外,只要梦里能梦见就足够了?”
“当然不够。”
根本不等刘拂去回答,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谢先生从旁走来,好似看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将自己的学生打量了一眼,甩甩袖子。
“这世上,有人偏安一隅,不敢为苍生一战,就有人敢迎难而上,舍身弃命也要保一方平安。”
“大胤只是兵败,不是亡国。国还在那,为何要梦游故国,却不回去?”
刘拂紧紧绷着脸,似乎是想起了那些惨烈的画面,面上染上了几分痛恨。
“可是先生,我们真的回得去吗?”
“您说过,从永京城到关外,这沿途诸多城池,如今已尽数落入吐浑狗的手里。宗室世族皆随天子南逃,偏安一隅。我们……还回得去吗?”
“你想回,就回得去。”
“也或许有一天,从江南,会有人一路向西,迎接我们回去。”
赵幼苓记得,天子虽然逃到了江南,看着过了一阵子醉生梦死的日子,但满朝文武,并没有忘记在关外还有他们一行人。毕竟,当初被俘虏的人当中,还有不少是朝臣,是各家子弟,更有太子赵昱也在其中。
“而在回去之前,你我不可能永远活在呼延骓的庇护之下。他只是个王子,他的头顶还有大可汗,还有手握戎迂近乎一半兵权的昆特勤,甚至还有其他王子。”
“戎迂,不可能永远太平。”
谢先生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
而后回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学生,叹了口气。
“当年老夫在刘家,你祖父,你父亲请老夫选一刘家子做学生,也做日后为老夫摔盆之人,老夫选中了你。因你是庶出,也因你虽有些愚钝,可性善也直,不作伪。”
“老夫教了你诗书礼仪,教了你为人处世,独独不教你□□定国之策,是因你天赋不够,不想你为那些东西费劲。但现在看来,老夫并未起到先生之责,叫你养出了这么一副优柔寡断的性子。”
刘拂喃喃喊了两声先生,倒是叫赵幼苓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是有意比过刘拂一头,也没想到会害他得了先生这样的评价。
“十一娘,你不必愧疚。”谢先生拦下了满脸歉意,正要和刘拂道歉的赵幼苓,“老夫会好好教他。他如今已经不是刘府一个小小的庶子,他不能再做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人。”
自听赵幼苓自称在家中行十一后,谢先生便不再“姑娘”“姑娘”地喊她,也从不跟刘拂一样,一口一个“云雀儿”,只道一声“十一娘”,就如寻常长辈同小辈说话一般。
赵幼苓眼底忽然有些酸胀。
她眨了眨眼,抬手郑重地行了一礼,这才从毡包前离开。
走得稍远一些,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对师徒低声说话的样子,如同亲爷孙一般。
高强度的学习赵幼苓坚持了很久。
泰善一开始只当她是在强撑,也和人一起数着日子,看她能咬牙熬过几天。
可日子一天天的算,草原的雪化了,渐渐有鲜嫩的花茎从地面长出,野兔开始换去一身雪白的绒毛,天气也变得暖和,她始终没有在人前喊过一声累,说过一句放弃。
而时间,也渐渐的,逼近了三月。
赵幼苓清晨起来,照例要去跑马,却在毡包外见到了十几双亮晶晶的小眼睛。
小学堂里的孩子不知为何聚拢在门前,却乖乖的,谁也没发出声音。
“这是要干什么?”
她经常去小学堂,与这些孩子也都混熟了。
这些日子以来,刘拂没再劝过她放弃,像是被谢先生点通了,老老实实待在先生身边,不是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就是自己一个人闷头苦读,倒是很久没有往她跟前跑,这次难得也混在孩子堆里看着她。
刘拂用手肘打了一下身边快跟他差不多高的一个孩子:“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