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霞没好气地把衣服扔下。旁人都说她有个乖女儿,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乖女儿进入青春期后,那些弯弯曲曲、莫名其妙的心思,是比别家孩子要多的。
没错,她大多数时候是笑眯眯的,温柔可爱得想让人摸头,偶尔也有时候,呆坐在书桌边,或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第一次看到女儿那个样子,周玉霞脸都吓白了,反过来还要周文菲安慰她,说只是看了一本很虐的小说。
虐是什么,周玉霞到现在都没搞懂。她心中只有一桩事情,那就是周文菲第一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需要一万二千块钱。
可她只有五千块钱,本来六月份这个数目是一万块。但是她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三万块钱,那是许家大伯给的老房子拆迁费,拿过来时就说了,给妙妙的学费。被吴观荣顺走,说要做生意,生意做了两年,这钱也该还给她了。
结果一分钱没要到,手腕、肋骨还被打断,住了一个月的院,花掉四千多块。
所以她今天必须去找黄惠南再借点钱,不用借很多。周文菲考上大学,于情于理,黄惠南都应该给个红包,少则五百,多则两千。也许还不止,因为她早就听说,表姐的女婿,喻校长的儿子,已经出人头地,是个亿万富翁了。
她们从北门进了s大,往畅园方向走。这一边是爬满藤曼的围墙,围墙底部的青苔已经爬到墙的中央,另一面是铁丝网围起来的篮球场。周文菲想起小时候她无数次跑来这里看人打篮球,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快乐。连脚步都轻了,跳到周玉霞身边:“妈,六年了,都没什么变化呢。”
“嗯,除了旧了。”
“也没旧到那里去。”周文菲偏偏头,心想,旧的才好呢。
拎着水果的周玉霞,却有近乡情怯的意思,步履越来越慢。
前方的周文菲本想催促几句,蓦然想起,妈妈和爸爸的恋爱就是在这里谈的。她以前在心里还会埋怨妈妈,为什么要离开s大。她觉得她和妈妈之间的不够亲密都是因为这个。
今天成为一个半大不大的人,朦胧地体察到一个人的伤心。心想,如果不是为了她的前途,妈妈一定不会回来。
等到妈妈走近,周文菲想挽起她的胳膊。结果,回想被打断,周玉霞就开始传递现实世界的压力:“到了南姨家,要乖还要机灵,知道不?不要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要有眼力介儿,看到你南姨做什么,赶紧帮个忙。要是姨父回来,要知道帮着拿包泡茶。几年前,s大搞了个资产运营公司,你姨父现在是总经理了。你要好好念书,将来能去他单位上班。”
她说了一路,周文菲看着她不断张合的嘴巴,觉得自己回来的兴高采烈,又要被她一口口吃掉了。“不一定要去姨父的单位,我还可以去喻哥哥的公司。”
“喻文卿的公司再好,那也是民企,没有编制的,你懂不懂?”
“可是工资高啊。”
“女孩子要工资高做什么?女孩子要工作稳定,上班不要太忙,这样才有时间照看小孩、做家务。”
周文菲不想再听:“南姨从来不这样教婧姐。”
“你能跟姚婧比吗?”周玉霞生气了,“她能嫁喻文卿,你能嫁吗?你就是从小跟在他们身后,心气养得太高了,你爸爸在时,也不过是人家的司机。”
“好了,知道了。”
来之前周玉霞已经打过电话,等到畅园楼下,黄惠南欢天喜地下楼来迎她们上楼。她这个表姐,性格一向很开朗。
“玉霞,你这一走,不回来看看,怎么连电话都不打一个?”没等来周玉霞的回复,黄惠南去搂周文菲,“妙妙,你怎么长这么高了?当时走时,小不点一样,才到我肩膀呢。哎呀,越长越漂亮了。”
周文菲不好意思笑笑:“南姨好。婧姐和喻哥哥在吗?”她仰望二楼阳台的眼神,像是仰望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们?忙得很。”黄惠南哼一声,“不说那两个兔崽子,我们上楼。”
鞋柜前脱鞋时,周文菲听到很细小的“咩咩”哭声,她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下意识地回头,看见客厅里的婴儿摇椅和茶几上的奶粉罐。不是幻听,她直起身子,木然地说:“有宝宝在哭。”
黄惠南赶紧冲向里面的卧房:“小祖宗,你这才睡了几分钟。”
门推开后,婴儿的哭声清楚地传出来,周玉霞也走过去:“南姐,你这是当外婆了?”
“可不是嘛。”黄惠南抱孩子出来,“快四个月了。”她把孩子放在客厅的摇椅里,“都是你妈买的这破东西,说什么解放双手,现在好了,床上都睡不踏实。”
小婴儿好像听懂她话语里的抱怨,扁了嘴巴要哭,黄惠南亲她额头:“外婆最喜欢琰儿了,最喜欢了。”
小东西这才把哭脸收起来,逗笑围观的三个人。周玉霞瞧着孩子皮肤粉白,眼睛溜圆,下巴尖尖,穿粉色的连体衣,“是个女孩?”
“叫什么名字?”周文菲也问。
“喻青琰。青色的青,琰是王字旁加个炎热的炎,是美玉的意思。”
“真好听。”周文菲喃喃道。
第2章
“当然了,喻校长给宝贝孙女取的名,能不好听?”周玉霞四处望望,这家里也没别的人,“南姐,你一个人带外孙女?”
“本来有个育儿嫂,太懒,我给辞了,姚婧说再找一个育儿嫂回来。还没找到呢,家里阿姨就感冒了,感冒还能让她在这屋子里呆?回家休息去了。这两天累死我了。”黄惠南轻轻摸外孙女的小脸蛋,“琰儿啊,你要乖哦,可不能像你那个混蛋妈,三十岁了还给外婆找罪受!”
她给喻青琰换尿不湿,周玉霞过去帮忙。小小的喻青琰手脚乱动,被她灵活轻巧地压住,三下五除二,尿不湿就穿上了。
周文菲在屋子里走一圈,四处看。黄惠南说:“三年前重新装修过。”
周玉霞说:“我心里还嘀咕,怕你们搬走了。”
s大那七八栋教师楼都是二十多年前盖的,以姚家的经济实力,当然能搬去更好的小区。
“搬什么啊,老姚在跑马湖那边(新的大学城)分了套别墅,太偏。”黄惠南说,“而且这边住惯了,离姚婧家也近。就想着她和喻文卿吵架,转身还能回家里吃个饭,这气也就消了。”
“那喻校长家……”
“也没搬,还在海园。他和我们家老姚不一样,要走仕途往上爬的。喻文卿要给他们买别墅,死活不许。魏凯芳还跟人抱怨,说老公儿子都有本事,她还是住破房子的命。”一提起亲家母,黄惠南有点糟心,“不说别人了,玉霞,你这几年过得怎样?
周玉霞短短交代她在c市六年的生活,然后说菲菲念大学了,她也不回去了,在这边找份工做。她左手腕上缝合的伤疤,像条浅红色的蜈蚣从袖口爬出来。
黄惠南瞥见,也就明白这妹妹多年不联系的原因。她去卧房,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红包。她递给周文菲:“南姨还是叫你妙妙,叫惯了,别见怪。考上大学了,这是南姨的心意。”
周文菲推开红包:“不用了。”她手指一触到红包,便已估摸出分量,比周玉霞设想的要多,应该有五千块。从实际情况看,她需要这笔钱,应该大大方方接下,说:“谢谢南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