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夜话》
花十几万买回的最顶级帝王青掺杂了微量方解石,可不是一件小事。
库管当即脸色大变,连声说:“颜料采购回来我就锁进柜子了,只有拿着申报单才给领取,绝对没有人动过。”
“你是管仓库的,你往里面加杂质对你又没好处,当然和你没关系了。”黎夜光将半块竹筒递给张馆长,“馆长,您看。”
张馆长年事已高,实在难以看出其中细微的白点,好在高茜及时递上一柄做工精致的放大镜。阿珂疑惑地问高茜:“茜姐,你还随身带放大镜啊?”
高茜叹了口气,没说话,竖起一根手指往后点了点,阿珂小心地扭头一看,人群中的姬川负手而立,俨然一副老干部视察的傲然模样。
“逼王……怎么又来了?”阿珂惊得吐了吐舌头。
“我哪知道,刚才一个放大镜直戳我腰上,我还以为持枪抢劫呢!”高茜小声吐槽,“他是痴迷壁画无法自拔了吧……”
张馆长拿着放大镜认真看了好一会,问黎夜光:“你觉得是怎么出的问题?”
黎夜光勾起嘴角,目光凌厉地环视一圈,淡淡地说:“当然是采购出的问题。为了吃回扣,所以以次充好,以为微量杂质不会被发现,事实上也是,那五块教堂壁画都修完了,也没人发现颜料有问题。”
张馆长将竹筒和放大镜放下,一向慈祥的老人此刻面目严肃,厉声说道:“谁负责秋拍项目,谁负责采购修复材料,明天上午都来我办公室报道,我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时间想理由。”
张馆长沉着脸离开,围观的人群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散开,各回各位。
阿珂吓得直拍胸口,赶紧撤退,“看不出来啊,张馆长也有这么凶的时候。”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高茜把放大镜还给身后的姬川,和阿珂边走边说:“尤其是教堂壁画都用这种颜料修复完了,有块十七世纪巴洛克风格的圣母像,蓝色长袍的面积高达70呢,馆长当然生气了。”
姬川并不了解事情的始末,只是闭馆时没来得及出去,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推了回来。听高茜说得头头是道,他内心无比好奇,但逼王的人设不能崩,所以故作淡定地说:“巴洛克……是什么啊?”
高茜之前怕得罪姬川是因为黎夜光,现在知道他俩合作没谈成,她自然无所畏惧,更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于是抿嘴笑了一下,“姬先生,我还有工作,先走了啊。”
“……”姬川蹙眉,高傲地说,“我给你解答费。”
高茜抬起的脚又落回原地,她转身仰头看向姬川,所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想让她堂堂c大艺术史女博士给逼王讲课,开什么玩笑。“呵,那您给我多少解答费啊?”
姬川摸摸下巴,“一小时两千。”
高茜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将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姬川昂着下巴问:“不行?”
高茜摇摇头,将一双铁拳在胸前萌萌地对击了两下,笑眯眯地说:“那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呢?”
众人散去,余白收起东西,问黎夜光:“现在要怎么办啊?”毕竟颜料不对,他是不能动笔的。
黎夜光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现在还不晚,我带你去买颜料,这次你自己挑,万无一失。”虽然修复进入到最后的补色阶段,但时间并不宽裕,还是尽快完成的好。
黎夜光带余白去的是c市最大的书画市场,笔墨纸砚、画板颜料,在这里应有尽有。卖矿物质颜料的店铺不多,黎夜光一一进去询问顶级帝王青的价格,倒是和馆里的采购价相差不大。
最后余白选了一家研磨得最细的,称重的时候,老板突然问他:“小伙子,你是自己画画用吗?”
余白愣了一下点点头,是他自己画没错啦。
“那你可以选实惠一点的。”老板热情地介绍,“有一种也是帝王青的颜色,只是稍微有点杂质,画上去根本看不出来,但价格优惠很多哦。”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余白很耿直地就要和老板讲道理了“有杂质的比没有杂质的纯度低了……”
没等余白说出05,黎夜光赶紧冲上前对老板说:“是什么样的,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老板从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两盒碎石打开,“这两种都是帝王青的蓝度,只是有的碎石里夹了一点金色和白色,研磨成粉末后,根本看不出来!”
余白还要说什么,黎夜光一把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余白掌心一热,立刻就说不出话来了。黎夜光趁机问老板:“那价格呢,便宜多少?”
老板用手比划了一个八字,“这种可以给你打八折,要是买得多,再商量。”
黎夜光笑眯眯地点头,“好,那最好的和优惠品我们都先买一些回去试试,如果差别不大,我们再来。”
走出书画市场,天已经黑透了。初夏的晚风吹在身上很舒服,余白迎着风伸展双臂,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肚子很没出息地唱歌了,“咕噜噜……”
黎夜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沿街的小店给余白买了两块手抓饼。余白捏着饼问她:“你不吃吗?”
“我不饿。”黎夜光摇头,她正在回忆去年秋拍项目是谁负责的,因为那时候她忙着筹备壁画展,没有留意秋拍的事。
余白一边吃饼一边说:“原来你这么瘦,都是因为不吃东西啊。”
“是啊。”黎夜光回神,看着他大快朵颐,“不吃才能瘦,努力工作才能成功,普通人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这样啊……”
说到这个话题,黎夜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你是知道自己有绝对色感,所以才那么笃定说颜色不对吗?”
“其实我以前不知道这叫绝对色感,只是能一眼看出每种颜色的纯度和明度,也可以准确地调配出想要的颜色,所以我爷爷说,我最适合修复壁画了。”余白吃东西又多又快,说完这些话,两块饼就已经吃完了。
黎夜光犹豫了一下问:“你有这样的天赋,又有那么好的画技,为什么不去做画家?”
她还记得在艺源美术馆门口的那晚,他那么羡慕地看着常玉的画,羡慕那头孤独而自由的大象,他说艺术创作是自由的、浪漫的,他卑微地觉得自己并不是一名艺术家。那时候黎夜光只觉得他太过谦虚和低调,可到今天,她才知道他竟然还拥有如此闪耀的天赋!
余白吃饱了,笑得很满足,他说:“总得有人去修壁画啊。”
黎夜光怔住了。
“如果大家喜欢艺术,就都去创作,那谁来修壁画呢?”余白认真地说,“因为历史和各种原因,现存的古代壁画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害和破坏,有些壁画由于地势偏远和规模小而不受重视,得不到最好的保护和修复,更有很多壁画我们至今还没发现。”
“况且修复壁画又是一门严格的学科,修复师要对各个时期的绘画风格、笔法色彩都有了解,还要学会古代的绘画技法,才可能进行美术修复工作。”他说着难得露出了、愁容,“相比现存壁画的巨大数量,每年仅有极小一部分因为情况危急而可以得到抢修,所以壁画修复始终是人手不足的状态。你看,我带了小除他们两年了,他们伏案勾线都没问题,可一上墙手就抖,还得再学好久呢。”
“所以……”黎夜光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想到了什么,“你小时候的志向,其实是做画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