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他也不能留下她,皇宫这个牢笼里已经有了他这个囚徒,她有机会离开,他有什么资格将她扣下?
卓海眼眶有些发红。
“卓叔,你派一队暗卫先行一步,去北边探探路,北方酷寒路不好走,选些平整少冰雪的道路,马车走得也能顺利一些。再选一队紧随皇后,将人保护周全。”萧承启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
卓海应道:“小老儿这就去办。”
萧承启点了点头,放下奏折,又抽出一卷黄绸来。
卓海愣了一下,上前帮他研墨:“陛下要写圣旨?”也不知萧承启想到什么了要亲自撰写,一般圣旨都由皇帝口述,大臣代笔,然后拿给他确认,很少有皇帝自己动笔的时候。
“给皇后的,她需要。”萧承启道。
卓海明白他要写什么了,是废后的旨意。趁着大臣们借由子嗣一事对中宫发难,萧承启要下一道废后的圣旨,给皇后离开皇宫的机会。
其它的政务都可以由别人来代笔,只有这件事情他不想。
写圣旨在平日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眼下做来却让他难受,笔有千斤重,每一个字都要想很久很久。明黄色印着龙纹的绸布,和当年立后的诏书一模一样,可心境却是天地之别。
出神间,手好像不听使唤,兀自写下了四个不应该出现在废后旨意上的字:温良恭淑。温是温柔如水的温,良是宽仁善良的良,恭是恭顺谦和的恭,淑是淑懿敬慎的淑,皆是世上形容女子最美好的字眼。
也是记忆里的她。
他还记得当初立后时的诏书也是他自己写的,这四个字他选了好久,不是他书读得少,只是他想选得更准确一些,方能符合她的品性气质。
她是在他和右相面前接的圣旨,前皇后刚刚倒台,右相暗自气得咬牙切齿,两人却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他们心里有数,只要掌握了后宫,前朝收网在即。她就穿着正宫的华服,端庄的行了礼,抬起头来笑容漫进眼眸,晶亮的仿佛天外星辰,她的眼睛会说话,说的话只有他听得懂,他也跟着她露出笑容。
那时他满心快意,想的是那老匹夫终于要栽跟头了,自己选的姑娘终于可以和自己并肩作战了。那个姑娘却在右相离开后对他多说了一句,她说:
“皇上,臣妾会一直陪着您,绝不会让您孤身一人。”
他当时怔了怔,只像往常一样道了声“多谢”。谢她愿意花那么长的时间陪他成长,谢谢她始终站在他身后给他力量。
她浅浅的笑了。
往事如烟,他以为承诺的“一直”是永远,没想到和右相势力一起消散在这宫城里了。
人非要到分别的时候,才会想起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个笑容。睡不着的时候,昔日的片段浮光掠影般在脑海里闪现,想抓住几缕仔细看看,竟发现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也好,他想,他毕生能抓住的东西太少,谁都不会和谁生死不离,比如抛弃他的父皇,撞柱而亡的母妃,还有那些冷眼旁观的兄弟,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更不能来要求她。
她需要的,他就给。她不想要的,他不强求。
他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
广芸觉得最近坤元宫的气氛有些古怪,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了,但就是感觉和以往不同,这一点在伺候的宫婢身上体现得尤其明显,像雀儿,好像收敛起了活泼性子,和旁人说话都少了,云姑更是时常不见人影。广芸好奇问起,谢柔将话说得模棱两可,广芸也便不敢再问了。
她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勉强将六宫事务记熟,谢柔后来叫她来多有考校之意,广芸脑海里绷着一根弦,很努力的消化复杂的账务,最终也算是磕磕绊绊的过关了。
“对不住,嫔妾愚钝,欠缺的太多,还请娘娘责罚。”虽然通过了考校,广芸仍然满脸通红,攥着手帕告罪。她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不及谢柔万分之一,辜负了她的信任。
谢柔温柔的笑了笑道:“已经很好了,半个月的时间很短,你能做成这个样子,已经非常厉害了。”
广芸听到夸奖,脸颊更红,这次是兴奋居多。
“只不过协理六宫,除了日常账务杂事,最重要的一点你更要花心思去学。”
广芸问道:“娘娘指的是什么?”
谢柔一笑,道:“识人。”
广芸微愣。
“宫中生活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本宫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有一句话赠予妹妹,那便是:看清自己,看清旁人。有人学会了,过得潇洒自在,有人没学会,只能兀自苦恼。”
广芸将这话细品了一番,颇觉在理,而后又怯生生的问:“娘娘有此感悟,定是融会贯通了?”
谢柔摇了摇头,却道:“本宫修行不够。”
广芸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又听谢柔接着道:“也许妹妹比我悟性高,过不了多久就会了。”
广芸想着,娘娘这也太过自谦了,却不知谢柔说的是实话,宫里大多数人都是可以认清的,唯独那个男子,她怎么都看不透。
“嫔妾学识浅薄,还请娘娘多多指教。”广芸道。
谢柔却再度摇头道:“你以后不必再来坤元宫了。”
广芸满脸不解。
“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本宫对你说的话么?”
广芸回忆了一下,迟疑道:“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皇上?”其实那一日两人说了不少话,可只有这句印象最深,因为谢柔说这话的神情和今日一样奇怪。
谢柔点了点头,道:“请妹妹尽力而为。”
“那娘娘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广芸敏感的问道。
谢柔语带宽慰之意道:“妹妹不要多想,本宫身子弱,前一阵子生病未大好,还要歇一歇。六宫事务庞杂,本宫顾不过来,因此找了你这个帮手。”
广芸随即轻呼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娘娘方才吓坏嫔妾了。”她说完笑了笑,眉眼清澈,谢柔看在眼里,觉得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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