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柳氏忙摇头。
“这是先父生前留给我的纪念物。”
“哦。”白锦绣点了点头,拿了起来端详,五指一松,砚台掉落在地,“啪”的一声,碎裂成了几块。
“真是抱歉,一时手滑,弄坏了婶子你父亲给你的纪念物!回头叫个匠人补补,应当还是能再用的。”白锦绣笑眯眯地赔礼。
“没事……没事……”
柳氏声音发抖,眼睛看着地上的碎块,脸都白了。
白锦绣冷笑。
不过砸了块破砚而已,就这么一副死了爹娘的鬼样,巴着自己哥哥不放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另个女人的处境和阿宣的心情。
白锦绣一向反感以侮辱性的称呼来指代女性,但贱货这俩字,用在这个看起来一派林下之风的书香柳氏身上,实在是名副其实。
“婶子你不怪就好。我口渴,给我沏茶!”
柳氏匆匆出去,叫女佣烧水,水开了,取了龙井茶叶和龙泉梅子青的一套茶具,拿沸水洗了又洗,沏好茶,亲手端了上来,陪笑道:“白小姐,喝茶。”
白锦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吐了出来,顺手把茶壶连同茶杯一道扫在了地上。
“这么烫!是想烫死我吗?”
这套茶具挺值钱的,柳氏心疼不已,只能赔礼。
白锦绣沉脸了片刻,又转怒为笑,说:“刚才我态度不好。我从小就这样,你既然见过小时候的我,想必也是知道的。婶子你多多担待。”
“没事,没事,白小姐你是天真烂漫,全是我的不好,刚才忘了提醒。”
柳氏心里已经把白家小姐骂得七窍流血长脓生疮,但又顾忌她的身份,不敢表露半分,自己蹲下去捡起碎了一地的瓷片。
白锦绣冷眼看着,等她起来,说:“不早了,我肚子有点饿了,给我做点吃的吧!”
“好,好,白小姐稍等!就是不知道白小姐要过来吃饭,我这里没准备什么菜。”
“随便烧几个就行,我又不挑!”
柳氏含恨而出,叫女佣下厨房,怕女佣做得东西叫她不满意,自己亲手下厨,忙忙碌碌,终于做了道炒鲜虾仁、嫩姜鸭片、豆腐蒸鱼,又另烧了个汤,把桌子擦了又擦,上了菜,这才过去请人用饭。
这会儿天也有点黑了。
白锦绣看了眼时间,晚上六点了。
她走到饭桌边,看了眼站在一边的柳氏和女佣,一句客气话也没,拿起筷子,挑了挑摆在最前头的那碟炒虾仁,最后勉强夹了一只,闻了闻,随手就甩在了桌上,皱眉道:“一股腥味,叫我怎么吃!”
“白小姐,你再吃吃这个。”柳氏将鸭片换到她面前。
白锦绣挑了一片,咬了咬,吐了出来,啪地放下筷子,朝着柳氏冷冷地道:“做得都是什么!猪都不吃!你当我是什么人,就这么对付我?”
她看了眼边上的老张。老张上来,抬手就把桌上菜全给扫到地上,顿时碗碟破裂,汤水满地,还泼在了柳氏的裙上,狼藉一片。
柳氏再会忍,也终于忍不住了。
她几年前死了丈夫,不肯自降身份随便改嫁粗汉,日子过得不易,靠兄弟,难免就要听些嫂子的闲话,去年和白镜堂再次偶遇后,对方是鼎鼎有名的豪门公子,对自己仿佛还有几分旧情,她怎么可能没有心动。
有白老爷在,她也没指望能取代张琬琰的位子,或是进白家做小,自己也不愿做小,就想做个外室,等日后白老爷没了,自己要是已经生个一儿半女出来,到时再论别的。没想到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张琬琰给破坏了,只能跟着兄嫂回了老家。
她兄嫂不是什么怜惜妹妹的人,回家不久,就张罗要给她另外安排婚事。明明有希望可以跟着白家大少爷,清高的她又怎么甘心就此沉沦乡间,于是百般抗拒,上月说服了兄嫂,让悄悄送自己回广州,说到了广州就不用他们管了。兄嫂也猜到她的意图,要是能成,自然求之不得,于是将她悄悄送了回来。
她到了后,抱着最后一搏的念头悄悄去找白镜堂,哭诉兄嫂无情,要将她嫁给乡下一个老东西做填房,她宁死不嫁,实在走投无路,只好又来找他帮忙,求他照应下自己。白镜堂自然又是不忍一口拒绝,派了个亲信去她兄嫂那里问,她兄嫂自然是照先前的吩咐,诉乡间生活不易,收成不好,说实在没有办法。白镜堂十分为难,明知不妥,要是被张琬琰知道,又是一场大官司,但柳氏却又情状可怜,流泪不止,实在不忍就此撒开,最后硬着头皮先把她暂时安置在了这个地方,想着怎么想个办法赶紧把事情给弄好。
柳氏住下后,前些日频频邀白镜堂来,但他来得很少,即便来了也是白天,匆匆停留,对自己一番安慰,随后很快就走。
虽然是落脚了下来,但只是个暂时的安置,离自己的目标相去甚远。柳氏心中失望,这两天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想个法子让白镜堂晚上过来再留下人。只有留下了人,事情才算成功。没想到白镜堂没来,今天竟来了白家小姐。
她也知道白小姐刁蛮骄纵,看出她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故意过来找茬的,原本想着息事宁人,等把她送走了,自己正好可以借这个被他妹妹欺负的由头向白镜堂索取怜惜,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羞辱自己。
柳氏在人前,从来也是个惜脸的,今天忍了这么久,实在忍不住了,微微变色,一字一字地道:“白小姐,我看你是白爷妹妹,这才对你以礼相待,步步退让,你这样,未免太过无礼吧?白爷从前原本与我相知,他也答应过要娶我的,后来是他失约在先,负了我的!我如今也没想怎么样,就不过想有个依靠而已。现如今三妻四妾多的是,我一不争,二不抢,倘若少奶奶肯容我,我也愿意给她跪拜敬茶。何况,这是你大哥的事,你一个嫁出去的妹妹,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白锦绣笑了:“我能不能管,你说了算吗?你是什么东西?别人家怎么样没关系,反正我白家是容不了妾的!什么样的破烂人家才会把女儿送去给人做妾?你当年还自命才女?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吧?我听说你父亲当年在广州府有几分清名,怎么教养出了你这样自甘下贱不知廉耻的女儿?”
柳氏对亡父十分敬重,想起那方古砚,指甲紧紧插入手心,咬牙道:“白小姐,我今天受的侮辱已经够多了!请你离开我这里!当年要不是你兄长负了我,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种任你羞辱的地步?”
她恼羞成怒了,白锦绣反而放松,走到她的面前,打量了两眼,摇了摇头:“瞧瞧你的样子。你以为什么样的人都能进我白家的门?我爹他当年为什么反对你和我大哥的婚事?不是因为你出身贫寒,因为你只会吟风弄月、卖弄才学,你除了这个,一无是处!你读那么多书,不过就是为了增加你在男人眼中的吸引力,好给自己卖个好身价而已。从这一点说,你和暗船上营生的那些女人没什么区别,你甚至不如她们,至少她们卖得堂堂正正,你却分明想卖还要遮遮掩掩。我本来不懂,我大哥到底看上了你什么,现在我是知道了!”
“可惜啊,你做梦。我白家这样的门庭,怎么可能容许被你这样的人给玷污了。”
柳氏听到她竟把自己比作妓|女,气得浑身发抖:“白锦绣,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想卖,却遮遮掩掩!听不懂吗?”
柳氏恨不得生啖了面前这个毫无教养又挑衅着自己的白家小姐,一时理智尽失,红着眼睛,咬牙,抬手就要扇她耳光。
“怎么,你想打我?你打啊!”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冲进来人,怒喝一声:“住手!”
白镜堂飞奔而入,一把攥住了柳氏的胳膊,怒道:“你想干什么?你敢打我妹妹?”
和白镜堂同来的聂载沉早把白锦绣一把护进了怀里,见她仿佛不甘心,没挨打成似乎很不高兴,很是无奈。
他下午又接到了白锦绣的电话,要他晚上六点前务必把她的大哥给带到这个地方,让不要惊动里头的人,说自己会和那个柳氏说一番话,让大哥听听,这个柳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这么吩咐了,他也不敢不从。正要放下事情去找白镜堂,也是巧,白镜堂竟然自己找了上来。
妹妹早上那当头一盆冷水,让白镜堂越想越是后怕,猜她应当是知道了自己瞒着张琬琰安置柳氏的事,她知道了,张琬琰那里,迟早怕也是要露馅。万一再捅到父亲面前,那可真成蚂窝蜂了。柳氏顿时变成了烫手山芋,他想甩,一时又甩不掉,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妹夫,赶紧跑了过来,想叫他帮忙劝妹妹,别把事情告诉父亲,也别告诉妻子,说自己一定会尽快解决,彻底把人给送回去,往后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