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北宫政抚掌而笑, 问:“你的那些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黎桑:“再养两三日便可用了。”
北宫政重新斟一杯酒,缓缓晃动酒盏,看着醇香的液体在烛火的映照下画出粼粼波光, 曼声道:“本王等这一日等得太久了。”
“殿下很快便可得偿所愿。”黎桑向北宫政施以一礼,恭声贺道。
晃动酒盏的手一顿, 北宫政一口饮尽杯中酒,将酒盏随意往桌上一丢, 起身道:“黎桑,你若当真能助本王不费一兵一卒攻下晋国,他日本王一统江山、君临天下,你想要的权势、地位、金子、美人,只要本王能给的, 一样都不会少。”
“臣谢过殿下恩典。”黎桑缓缓直起身看向北宫政,道:“臣所求至始至终只有一样东西——云浮宫。”
北宫政微微挑眉,盯着黎桑半晌, 见他神情不似作假,嗤笑道:“一个西境的小部落竟能让国师大人如此牵肠挂肚,也是稀奇。”
“殿下有所不知。”黎桑道:“对于臣这样修习占星术之人,云浮宫就好比极乐之地,是穷尽一切也想要看一眼,若能拥有,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东西。”
北宫政对此并不感兴趣,也不想深究黎桑对云浮宫的执念到底是因何而生,遂摆摆手道:“待攻破晋国,本王给你一队人马去西境。”
“谢殿下。”
夜色渐浓,安静的街上偶尔会传来几声士兵们嬉闹的笑声,北宫政看着眼前奢华的宅邸突然生出几分厌烦的情绪,心头想要与薛铖一较高下、将他彻底踩落泥泞的欲望逐渐膨胀,跃跃欲试。他倏地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夜风吹鼓他的披风,甲胄的碰撞声伴着他的脚步声踏入漆黑的夜色里,高大的身躯投下比夜色更浓郁的影子,此时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他两只脚的步伐并不十分整齐,即便用心掩盖,也难免有一丝微跛的痕迹。
当年薛铖那一箭,到底留下了无可愈合的伤疤,那道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北宫政当日所受的屈辱。
血债,必要百倍血偿!
***
景城。
临时收拾出来的厢房内烛光跳跃,溯辞换上一身夜行衣,长发高高束起,正将短匕绑进靴子一侧。薛铖拿来装好的暗器囊,塞进她腰间,低眸问:“当真不要我一起去?”
“只是去探探情况,我一个人足以应付。”绑好匕首,溯辞又将浑身上下检查一番,确认万无一失后笑着对薛铖道:“若真如我所想,那些东西伤不了我的。”
薛铖疑惑,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猜测。”溯辞道:“你还记得远安城的那个大蛊师那迦么?”
薛铖点头,“记得,那个给你同心蛊解毒的人。”
“当日我为了换取同心蛊使用云浮秘术替他寻一个人,此人是他的徒弟,名为青岩。青岩尽得那迦真传,却叛出师门,依我的卦象显示,他就在北宫政身边。而这人极擅长炼制蛊人,若真是北宫政帐下一员,那他手底必然会有一支蛊人所组成的队伍。”
薛铖:“你怀疑所谓妖鬼就是蛊人作怪?”
溯辞抿了抿唇,道:“据我所知,活人死人皆可炼制蛊人,为蛊虫操纵,但死人炼制的蛊人并不能阻挡尸体腐化,无法长期使用,而活人练蛊人十可成一,工序繁琐耗时长,非一朝一夕可成。况且这些活蛊人每每发动后都需要以活血喂养,这么放出来用在吓唬人上,是不是有些太大材小用了?”
薛铖闻言眉梢一挑,屈指在她脑门轻轻一弹,道:“说到底你也没把握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敢不要人跟着自己去冒险?”
溯辞捂着额头鼓起腮帮子,嘟囔道:“最糟糕也就是蛊人嘛,我身上有同心蛊的母蛊,旁的蛊虫不敢接近我的。”
“万一呢。”薛铖扶着她的腰肢,叹道:“还是我跟你去吧。”
“你如今是主帅,还需坐镇城中稳定军心,哪能半夜偷偷摸摸和我去探妖鬼呢。”溯辞拍拍他的胸口,断然否决。
“那我给你拨点人。”
“别,我轻功好大不了就溜,万一别人吓破胆我还得拽个拖油瓶,多费事啊。”
“那让徐冉陪你去。”
“将军。”溯辞伸手一下一下轻轻戳着薛铖的胸膛,目光幽深隐晦,“人家如今新婚燕尔,近来又是累月奔波,好不容易有了空和夫君温存温存,你这时候把人拉出来,不太好吧?”言罢,还冲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院子另一头,正把魏狄摁在榻上的徐冉突然觉得后背一毛,身下魏狄得了空档就要翻身,又被徐冉眼疾手快摁了回去。
薛铖顺手在溯辞腰上掐了一把,换来一声娇呼,而后低头抵着她的额头,眸光流转,嗓音沉沉,“你也知道累月奔波好不容易得了空,长夜漫漫,你就这么把我一人丢在屋里自己跑去找什么妖鬼?”
溯辞理直气壮道:“那我也是助你摸清敌情,开战前知己知彼!”
“夫人说的是。”薛铖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低声在她耳畔道:“速去速回,万事小心。”
“知道了。”溯辞仰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将这句应承送入唇间。
薛铖却不放开她,顺势加深这个吻,偷了一抹甘甜后才肯松手,惹得溯辞满脸通红地捶他一拳。薛铖面色不改,笑着替她拢好鬓发,又低声补了一句:“良宵难得,盼夫人早归。”
溯辞深深看他一眼,轻咬下唇,而后抄起袖剑扭头出屋。
***
景城以北的郊外已成一片焦土,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各种残缺的兵器、箭矢,光秃秃的树干七歪八扭,有的被烧成了黑炭,有的染着血迹,有的留下了无数劈裂的痕迹,在月色下格外瘆人。
溯辞轻身穿行在这残垣断壁之间,慢慢向北魏的营地方向摸索。头顶的月亮随着云层的游动时隐时现,在这废墟之间洒落一块又一块不规则的光影。
很快她便听见了动响。
沉闷的脚步声和拖行的声音从远处慢慢传来,仿佛有成群结队的人拖着沉重的躯壳在夜半游荡。夜风拂面而过,带着焦土陈朽的血腥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腐臭的腥味,令溯辞皱起眉头。
这着实不像活蛊人的痕迹。
溯辞壮了壮胆子,小心翼翼地向声源方向前进。
走出约十丈后,云开月出,视野骤然变得明亮清晰。溯辞陡然顿住脚,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下意识屏息凝神。
前方五丈外,是一群密密麻麻的“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们服饰各异,有的粗布麻衣,有的锦缎华服,有的甚至穿着甲胄,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均衣衫褴褛、满是血迹,更严重的还有躯干残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