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睿的目光最后凝在薛铖身上,内心的不甘与愤怒幻化成一张又一张扭曲的脸,歇斯底里地咆哮。
凭什么?!
当年明德太子拱手让出江山王座,任谁如何劝谏也拉不回来,若非宣晖帝兢兢业业励精图治撑起这大晋山河,哪里还有今日的光景!
而如今,这些迂腐的酸儒为了所谓的嫡系血脉就要毁掉他苦心得来的一切!凭什么?!
除去一个嫡系血脉的头衔,他哪里不如薛铖?除去非皇后所出的身份,他哪里不如太子?!得不到父皇的青眼就罢了,这些人凭什么夺去他的一切!
薛昭睿目露凶光,手不自觉覆上腰侧佩剑。
太子已死,没人能阻拦他走上王座,只要……
当跟随而来的一众大臣的身影出现在辇轿旁时,薛昭睿蓦然拔剑劈向薛铖。
他这些年四处云游也学了不少拳脚功夫,虽算不得什么好手,却也算上得了台面,加上他带来的士兵均为亲卫中的佼佼者,一见薛昭睿拔剑,顿时齐齐围向薛铖,欲赶在承光帝到之前解决这最后一块绊脚石。
然而薛铖至始至终都未曾放松警惕,早在薛昭睿生出杀意之时他便已进入戒备状态,当薛昭睿拔剑时,薛铖袖底短匕出鞘,问问架住了劈来的那一剑。而燕云军同样瞬间重整队形,应对再度攻来的王府亲军。
唯有荣达面色陡变,正欲命骁卫阻拦双方,便听得薛昭睿的声音:“荣达!你若助我除此叛臣,他日即位,本王许你异姓王之尊!丹书铁券,三代世袭!”
他的话十分露骨却也充满诱惑,引得不少骁卫看向荣达,甚至遥遥传到辇轿处,另一众大臣眉头紧拧。而好不容易被杏林圣手吊回一口气的承光帝听得这句话,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伸手颤悠悠地指向声源方向,若不是老大夫在一旁压着,只怕立刻就要下轿去教训这个不知尊卑的竖子。
荣达神色不变,只沉声道:“殿下,你僭越了。”
这句话让薛昭睿彻底确信荣达的立场,随即冷笑一声,扬手便有一支响箭从袖中射出,直入云霄。
薛昭睿并不信任荣达,早在皇宫附近埋伏了自己的亲卫,一旦有变,即可入宫支援。
随着响箭射出,三方人马再度陷入混战。
承光帝的辇轿远远停了下来,一众大臣与内侍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不敢妄动。承光帝颤悠悠地撩开帘幕,浑浊的眼里倒映着红砖高墙下的剑影刀光,不期然想起当日寝宫内雪亮的剑光和飞溅的鲜血,顿时瞪大了眼,整个人颤抖起来,双唇翕张,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才骂出声:“逆子、逆子!”
此刻的薛昭睿已顾及不了这么多,一心只想杀薛铖而后快,然而薛铖与荣达俱是悍将,很快逼得他进退两难。薛昭睿蹙眉看向宫门的方向,却发现自己的亲卫并未如料想中一般及时出现,心下更是疑惑。
他未曾想到的是,早在响箭射出之前,宁王府亲卫在宫外各个埋伏的地点早就被人一锅端了,徐冉蹲在距离奉天门最近的一个埋伏点的矮墙上,看着满地哀嚎打滚的王府亲卫,冲刚结束拷问的魏狄咧嘴道:“太不禁打了,还不如我们那的土匪呢。”
魏狄收剑归鞘,道:“宁王布的这几个点都清完了,应当没有遗漏。”
“要不要去搭把手?”徐冉冲奉天门的方向努了努嘴。
“不必,将军有他的安排,我们冒然前去万一坏了事反而不妥。”
徐冉捻了块石子往上一抛,叹道:“算了,咱还是回去守着吧。”言罢,利落地跳下矮墙,吩咐随行的士兵捆好这些亲卫,便与魏狄一同离去。
还不知道自己被端了老巢的薛昭睿在双方夹击下负隅顽抗,最终力竭被擒。
白石砖上血迹斑斑,薛昭睿发冠散落,乱发拂面,倚靠在红墙下,血染半身,手下亲卫或死或伤,皆失去反抗的力气,狼狈不堪。他看着持剑立于眼前的薛铖与荣达,眼中不甘的火焰熊熊燃烧,最终仰头大笑:“父皇!把这江山帝座拱手送与他人,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承光帝气得浑身发抖,在老大夫的搀扶下直起身子指着薛昭睿怒骂:“江山是朕的江山!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父皇,莫要忘了,若非我,这江山早就不是你的江山了!”薛昭睿笑得讽刺,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如今,你要听信这些人的谗言,反过头来害你唯一的血脉么?!”
承光帝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老大夫眼疾手快一针扎下去,喊来内侍扶着他坐下,对季老太傅摇头道:“可莫要气人咯,再气两遭天王老子都莫法救。”
季老太傅这才出面道:“陛下,宁王还是交由三司会审为好,太子与瑞王一案尚有诸多疑点,正好一并审理,到时候是黑是白一目了然。”
不等承光帝回答,薛昭睿抢先道:“这怕你们这些人一心想置本王于死地,就算是白的也能硬审成黑的!”
承光帝缓缓闭上眼,直到胸口的起伏慢慢缓下来,才摆摆手道:“交三司去办吧,朕乏了,回宫。”
薛昭睿近乎绝望地看着辇轿远去,蓦然爆发出一声嘶吼,双目赤红着想要奔向辇轿的方向,却被骁卫架住,硬生生拖离奉天门。
薛铖立于门下,看着这两个渐行渐远的父子,紧皱的眉头不曾舒展半分。溯辞与他并肩而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薛铖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紧回握。
季老太傅在送走承光帝后,负手缓步走向薛铖,曼声道:“陛下才苏醒,身子太过虚弱,待大夫再施针用药后,老夫派人通知将军。”
薛铖颔首:“有劳老太傅了。”
季老太傅拍了拍薛铖的肩,对他微微颔首。
这场奉天门宫变就这样落下帷幕,除了一地血腥和残兵断剑,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宁王入狱,太子与瑞王案重审,在京城掀起了惊涛骇浪。因承光帝膝下再无皇子,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东陵王府,太/祖遗诏的传闻如水入沸油,顿时炸开了锅。
而在京城局势剧变之时,龙泰岭哀歌四起,苟延残喘的守军终于不敌北魏铁骑的强攻猛打,一夕溃散。北宫政率军长驱直入,顷刻间踏碎越州城门,昔日繁华富饶的越州城陷入一片火海。
死里逃生的士兵揣着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浴血狂奔,在他身后,越州城门上飞扬的旌旗化作一片焦黑,便随着妇孺的哭嚎声飘落于地,碾作尘埃。
第123章 宫变(3)
寝宫中一片寂静, 龙涎香再也压不过浓郁的药味悄然退场。承光帝躺在柔软的衾被间,一双眼茫然望着帐顶金线绣出的祥云龙纹,颤颤抬起手想要去够什么,却又无力垂下。
殿内侍女内侍皆被遣散,只有季老太傅坐在一旁,袖手闭目,似乎在等待什么。
承光帝微微抬起下颌,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低吟,他死死瞪着帐顶, 在他的眼里,那条金龙宛如活了一般吞云吐雾,冷冷地盯着他, 眼里有质问也有悲悯。
繁盛了二百余年的大晋在他手里支离破碎,北魏的铁骑在锦绣山河上烙下血与火的烙印, 他似乎能看见焦土与废墟,哭嚎的百姓在质问他为何放任北魏肆虐, 而他此刻除了躺在冰冷的寝宫内,做不了任何事。
殿外阳光投下阴影,有一道人影一点点侵入光洁的地面,慢慢迈入寝殿。
承光帝再一次颤抖地抬起手伸向金龙,双唇翕张, 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