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渭水城是死局,他也必须守下去。他是大晋的镇北将军,背后是晋国数以万计的子民和如画江山,他不能退!即便心知身后是无尽的冷箭暗算,他也必须正面北魏的铁骑长刀、耗尽体内的最后一点热血。
苟且偷生、为了性命枉顾这家国天下,他薛铖做不到!
“所以说你傻。”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站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只银色的笛子,拍了拍他的脸颊,“被人卖了还数钱的薛大将军,愿你来世生得聪明一点,别再蠢死了。”
说罢,她后退两步,轻轻将笛子放在唇边。
清亮的笛声悠然响起,伴随着乍破的天光和纷飞的乱雪,女子的大氅扬起、兜帽吹落,露出一头乌亮的长发,孑立皑皑白雪之中,不似凡间物。
那支曲子令人心神安定,慢慢度化连日来积攒难消的悲愤与怨念。薛铖只觉这仅剩的一丝意识慢慢脱离躯体,随着笛声直上云端。
晨光绚烂,皑皑白雪、万里河山尽收眼底,然而还不等他惊异,笛声戛然而止,这缕残魂仿佛就此失去依托一般从九天直坠而下!
失重的感觉格外真实,薛铖只觉眼前景象飞速退后,最终沉入无垠的黑暗之中。
恐慌骤然而起,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已远去的景象,然而好似有一双手按着他下坠一般,不论他如何努力,都只是徒劳而已。
不!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了!
薛铖奋力挣扎。
当浑身的压力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的时候,一线亮光突然从极远处伸来,破开这无边暗色!
薛铖只觉浑身一轻,骤然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颜色,他躺在榻上,身上斜盖着一床薄被,汗水湿透重衣。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里惊色未褪。
这是……哪儿?
薛铖慢慢坐起身来,惊觉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万箭穿心的伤痕,完好如初。
目光慢慢扫过四周,是极为熟悉的陈设。
是军帐,他的主帅营帐。
佩剑横于床头,战甲放在衣架上,桌上是铺开的地形图,火盆燃着熊熊火焰,甚至还能看到投映在帐子上守备士兵的身影。
这里,不是渭水城。
天气还不太冷,他没看到棉衣大氅。
如今不该是十一月么?他不是死在了渭水城么?!
这是怎么回事!
薛铖喉头发紧,霍然起身抄起桌上的水囊猛灌了几口。
黄粱一梦?怎么可能!
将士们拼杀的鲜血、孤城死守的扶持、兵临城下的绝望和万箭穿心的痛苦是那样的真实,不是梦、怎么可能是梦!
薛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中钻了出来。
他活过来了?
“将军!”不等他细想,帐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后,一个高大的军士掀帘走了进来。
薛铖的目光陡然凝滞,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乃是他的副将魏狄,与他一同死在了城破那日。他也活过来了?!
许是薛铖的目光太过古怪,把魏狄到嘴边的话活生生吓了回去,他看着薛铖,有些担忧地询问:“将军,你怎么了?”
魏狄的反应十分平静,至少这不是一个死而复生之人看到死去的同袍应有的反应。薛铖目光一沉,陡然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魏狄的手。
入手温热,手指掐搭在脉上,能摸到跳动的脉搏。
魏狄吓了一大跳,磕磕巴巴地说:“将、将军!”
不过一瞬,薛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道:“没事,有些睡糊涂了。”
他转过脸揉了揉眉梢,心里确认了两件事。
一是他的的确确活过来了;二是魏狄也活着,但他显然没有经历过渭水城那一战。
时间不对。
薛铖问:“现在是什么年月?”
魏狄蒙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承光四十七年,八月。”
果然。
薛铖缓缓吐了口气。他不仅活过来了,还活回来了。此时距离那场死战还有三个月,算起来现在他应该刚从王都出发不久。
“将军。”这一连串奇怪的反应落在魏狄眼里,令他心下一惊,压低声音道:“你莫不是……魇住了吧?”
薛铖一眼横去。
魏狄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知道你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那个方士说得忒吓人,好几个弟兄都差点被唬住了。你也别多心,就当听评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