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他轻轻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她温柔地笑了笑,“以后别这样了。”
可依突然皱着眉纠结了一下,又似鼓起勇气般缓缓对他说:
“可是鲫鱼,也不是完全不能进女孩子房间。如果跟她交朋友就能进了。是不是?”
女佣“窃窃”地笑起来,跟富冈义勇翻译,他呆了呆,说:
“好像是的。”
“那么,鲫鱼,”可依抬起头来,依旧红着脸却大声而坚决地说,“你愿意跟我交朋友吗?”
富冈义勇彻底地吓了一跳,一向平静的脸也似是有些发烫,他慌乱地摆着手,说:“不,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可依用“新卡尔登”里最好听的声音,不容抗拒地说。
“交朋友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富冈义勇整理着自己慌乱的思绪,故作冷静地对她说,其实他的思维已经一团乱麻。
“我没有随随便便啊。”
“女孩子一生只能跟一个人交朋友……”富冈义勇越说越心虚,他后悔当初没有跟锖兔取这方面的经。
“可是我还没跟别人交过朋友啊。”可依大声说道。
“不行。”他已经找不到其他话说了,坚决地说。
“为什么不行?我很喜欢你,我也没跟别人交过朋友。”
“……”
富冈义勇哑口无言。他习惯沉默,也习惯用沉默反驳别人。可这一次他的沉默并不是为了反驳可依,他真的无话可说。
“我明白了,鲫鱼,”可依若有所思,黑黑的眼中泛起一层潮意,“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女佣已经有点看不下去了,她翻译起来的声音颤颤巍巍。
“是的,我不喜欢你。”富冈义勇如释重负,觉得终于找到一个借口下台。他还想接着说什么,但可依已经一跺脚,跑出去了。
十二
富冈义勇撒了一个谎。
一个他自己都不觉得很拙劣,但可依却深信不疑的谎。
鳞泷师傅一生没有娶妻,兢兢业业为鬼杀队奉献了一生,锖兔倒是经常跟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他说他有两个愿望,一个是消灭所有的鬼,一个是看到义勇成立一个完整的家庭。
他从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让他对“完整的家庭”一点定义都没有,他也不明白要怎样去做,他要做的猎鬼,猎鬼,直到了结鬼舞辻无惨。
他没有精力,也没有想法。
不是不喜欢可依的。那天向导跟他说完那些话,他想了很久,也许就像锖兔说的那样。她弱不禁风,连他的日轮刀双手都拿不起来,却生机蓬勃,跟他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他不是不懂得欣赏。而当她露着两条白皙的胳膊,穿着翡色的旗袍站在他面前,黑黑的眼睛看着他时,他又何尝没有心跳乱拍过。
可是他们不可能,用全身任何一个细胞去想都不可能。可依的手握着笙箫,握着鲜花,他的手握着日轮刀,握着仇恨。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不是不能带她走。可是带她走了又能如何呢?日本比上海危险得多,鬼杀队员的安危根本不足一提,那是一个女人的命运如同流星般的世界,根本不是可依能够呆、应该呆的世界。她只属于这片繁华和平的土地。他不禁想起真菰以前养过的花,离开了泥土,即使放在清水的花瓶里,也活不了多久。
更不可能因为她留下。富冈义勇不可能因为任何人留在这里。上海在他的生命中,只不过是一个不能再短的插曲。命运的海浪将他刮到这里,但终有一天要带他离开。
富冈义勇做梦都梦见离开。
鬼杀队产屋敷庭院里的那几棵松树,富冈义勇总会梦到主公坐在榻榻米上笑着,他并非那样刻骨地思念主公,只是因为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熟悉的世界,更是他的命运。
他终将离开,去京都、大阪、名古屋、新潟、鹿儿岛、北海道……去属于他的舞台中去。
可是这一刻他只能站在陆家浜的瞭望台上茫然失神。太阳东升西落,人们梦醒梦醒,日子和平得好像指间不知不觉流去的沙,可是他仍停留原地,止步不前。
他想离开,去完成锖兔的愿望当上柱,柱建立在功绩之上,功绩建立在流血之上,而所谓的流血,建立在鬼的哀嚎,所谓的正义之上。
有一天他擦拭着日轮刀。刀许久未用,刀鞘上蒙了一层灰。可是鞘中的刀依然明亮,散发着冰蓝色的光。他一遍一遍擦拭着剑身,猛然看见剑身处自己的倒影,便是一惊。
刀身映出的自己,嘴角眉稍有和平怠慢的气质,可也是那一刻,他看清了年轻干净的皮肤下,流淌着和鬼一样阴暗的血液。
——从仇恨的泥土中呵护萌芽的种子,即使生长枝叶迎接着最爱的阳光,体内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幽暗的泥沼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