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门帘被撩开时,沈晞蕴那皎洁的脸盘印入眼中,身着玫色长裙, 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鲜艳欲滴,眉眼中却少了平日里头的灵动, 抿嘴一笑中透露出了一丝苦涩, 寻常梳妆的发髻因着进宫多了几分繁杂,上头簪上了低调的金簪,不敢夺人半分瞩目。
齐子辙放下心中的事, 伸手要牵沈晞蕴,沈晞蕴却假意没有看到,忽视了,只余他落空的手掌心,轻轻蜷握,缓慢收起。
想必是昨夜未曾唤人回去报平安,她担忧过甚,以至于睡不好觉,这才有了些许的脾气。
如此想来,齐子辙面上多了一丝看得清楚的愧疚之色。可落在沈晞蕴眼中,却以为他是因着瞒着他和戚妃的关系而露出的表情,内心自是又多了几分愤慨。
齐子辙唇角微动,“昨夜没有睡好?”
“嗯。”沈晞蕴不愿意多说话,生怕泄露了情绪,装作很累的模样,侧头靠在马车板上。齐子辙见她如此,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令她更为舒服一些。
沈晞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咬着舌尖,内心恨不得将藏在肚子里的话一股脑都说出来,可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
她闭眼假意入眠。
夜空微沉,到了宫门口,街道已然漆黑一片。好在守卫宫城的侍卫和宫城里头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点上了一盏盏灯笼。凉风微微吹着,下马车时,沈晞蕴感受到了一丝的凉意,她急着出门,大意了,忘记带件披风。
齐子辙见她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肩膀,本来前进的脚步却停住了,“等下。”他转身往还未曾行驶到车房的马车上,过了一会,从里头拿出了自己一直放在桌子下面的披风,披在了沈晞蕴的身上。
宫门口又来来去去行驶进了几辆马车,沈晞蕴格外引人注目,除了她坐着轮椅,还有身边站着的齐子辙,当然,更为令其他夫人们嫉妒的,是齐子辙亲自替她披上的披风。
皇宫中禁卫森严,雕梁画栋,壁画唯美,彩绘精雕,重岩叠嶂,令人目不暇接。顺着抄手游廊往里头走,因着晚上的宴会,张灯结彩,沈晞蕴第一次见这样热闹得景象,略有些瞠目结舌。
进了内殿,早已经铺设好了宴席。沈晞蕴轮椅接触地面的低沉声音,令在场闲聊的皇亲国戚与官员、女眷们侧目。
入宫之事格外郑重,沈晞蕴原以为自个的打扮很是华丽,未曾想,还有一些女眷梳着高高的发髻,上头簪满了明珠与金簪,身着的服侍也是专门人织就而成。
女眷们窃窃私语,皇帝正半躺在上头,瞅见了沈晞蕴,也不说话,不动弹,上头坐着的戚妃媚眼如丝,轻轻地用手指拿起樱桃,放入皇帝的嘴巴中,笑吟吟地看着下面的人,倒是生了公主的皇妃和贵人都靠边了。
沈晞蕴知晓,此时只怕这位坐在上头耀虎扬威的宠妃已然有了身孕,而那些个心怀万般心思等着皇帝喜新厌旧的后宫妃嫔恐怕要失望了。
有些人的命,天生就比其他人好多了。
见过礼,齐子辙与沈晞蕴端坐在席面前。到了好时辰,肖公公上前提醒,皇帝这才坐起了身子,端起酒杯,不过三言两语,应付一番,早晨已经到祖庙里头祭祀过了,如今也不过是借着名头,饮酒作乐。
乐曲毕,众人举杯饮尽,早有人不胜酒力,去外头更衣了。沈晞蕴满目满耳都是一些朝中大事,不过是最近赈灾一事。一些人都围着齐子辙说着。
而对面的钱太师,从齐子辙坐下后,第一轮饮酒时两人举杯相对后,就再未曾往齐子辙这看一眼,甚至于朝中大臣都自觉地分成了三派,一派岿然不动,保持中立,任尔东西南北风;一派是亲附于钱太师的,早已经围着钱太师说着话,捧着臭脚,其中就有不太自在的沈宴混在其中,以及沈家的姻亲秦大人。
毕竟秦大人家的小女与钱太师才是真正的姻亲,据说过几日就要抬进去了。钱太师也与秦大人颇有话说。
沈宴自从齐子辙进来后,就觉得周遭的眼光让他浑身不自在。全京城皆知沈宴的瘸腿女儿攀附上了齐子辙,本想看着沈宴等会摆个岳父的谱,钱太师一派人都鼓着劲儿要看齐子辙卑躬屈膝,不料齐子辙进来后,却连一眼都未曾投过去。
钱太师心中自是有些小九九,失去了,也不甚在意,对于他这种位高权重之人来说,这点风雨,不算什么。
可沈宴就不行了,隐隐约约可以察觉出众人对他的蔑视和排挤。
至于孙氏,肚子里憋着一股子笑,本看着沈晞蕴进来时的风光无限,早已经恨得咬牙切齿,如今看到沈宴憋屈,她还是高兴的。沈宴就是个以自个为主的人,只怕沈宴这股子气,不敢往她头上撒,不敢往钱太师头上撒,也不敢往齐子辙头上撒,全都要憋到沈晞蕴身上了。
孙氏今日来宴会,也是为了给自个的两个儿子寻个好亲家。
沈晞蕴自斟自饮了两杯,吃了点冷食。宫中的菜肴早早就蒸笼蒸上了,只是摆上来,皇帝再说些祝酒词,早就凉了。
吃的不多,屋子里头闷,沈晞蕴轻轻拉了齐子辙一下,齐子辙止住了和他人说话的话茬,转头温柔地望向沈晞蕴。
沈晞蕴翘了翘嘴角,轻声说:“我要去外头逛逛。”
“好,我等会去接你。”齐子辙望着她缓缓里去的身影,倒是周遭的官员诧异于齐子辙如此痴情,若是沈晞蕴是个没有残缺的,那倒是理所应当,可那不容忽视的瘸腿,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沈晞蕴才出去,戚妃身边的宫女也跟着少了一个。
花园里头虽有灯笼,可却有点黑,她也不想下去喂蚊子,说是逛逛,也不过是顺着抄手游廊走着,最多去些凉亭坐会。
好在前头有个凉亭,里头挂着几盏明亮的灯笼,沈晞蕴倒是想在那里头吹吹风。
正当她在凉亭里头听着外头蛙声一片的荷塘时,不远处,一群贵人过来了,领头的正是许久不曾见的弋阳公主。
弋阳公主听闻最近脾气越发不好了,宫中的宫女一上午就能少两个,不是被罚去了浣衣居,就是一顿板子打下来,横着抬出去了。
沈晞蕴面露谨慎之色,弋阳公主笑着看向沈晞蕴,坐在了凉石椅子上,上头铺了一层纱垫子。
跟着过来的贵妇人们全都依次站在她身后。
刚才在殿中,公主坐在屏风之后,看不到她们,也不知她们的行踪。弋阳公主估摸是买通了宫女。
“弋阳公主安好。”
弋阳公主拿着纱帕子,捏在手中摇晃了两下,笑着对贵妇人说:“我跟父皇说起过,这宫中的宴会啊,邀请时也要有些讲究,不要把一些不该请进宫的都唤了进来。可父皇仁慈,说是人可怜见的,第一次进宫,总要给个面子。”
“要我说,齐大人也真是可怜见的,京城中多少姑娘让他挑,他还能挑个村姑,也是我们少见多怪了。”
“村姑有什么要紧的。挑个半身不遂的,别指望娶个夫人服侍他,得反过来才是吧?”
“服侍?她能行么?只怕更衣都需要人服侍吧。”
“要我说,这样的人就应该关在院子里不要出来,嫁人简直就是在祸害人。”
“不对不对,这种人就应该嫁个傻子!哈哈哈哈哈哈!!!!!!”
“若是没有轮椅,她是不是就得爬了?”
“那不是乌龟么?”
沈晞蕴握紧拳头,假装毫不在意,听不懂,可她们叽叽喳喳说得很是大声,还时不时用眼光瞥她,再蠢笨如猪的人都知晓,她们侮辱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