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找她。”
“人海茫茫,怎么找?这么高的震级,航班是不是都取消了?”
“不知道。”莫靖则颓然地靠在办公椅上,从没有什么事,让他觉得如此无可掌控,方寸大乱。
随着时间流逝,更多让人不安的新闻出现在网上:震级调整为9.0,日本东北地区遭受海啸袭击,死亡和失踪人数不断上升,仙台机场已被海啸袭击,房屋、车辆淹没在波涛之下……莫靖则只要拿起电话,就忍不住拨打梁忱的号码,回到家中,也顾不得吃晚饭,只是不断刷着新闻,盯着手机亮起的屏幕发呆。
午夜时依旧辗转难眠,手机忽然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自日本的国际长途。莫靖则连忙接起,线路信号不好,延迟了片刻,那边传来让人安心的声音:“是我。”
他举着电话,几乎喜极而泣。
莫靖则在机场焦急地等待着,几日来梁忱几经辗转,终于从新潟返回。身边不少人同样翘首以待,想来同样有亲友从日本撤离。果然,当乘客陆续走出闸口,守候的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他挤在最前排,翘首以待,终于看到梁忱的身影转过玻璃门,向着甬道走来。她拉着行李箱,神色有些疲惫,脚步也略显迟缓。隔着栏杆,莫靖则扬起手来,正要招呼她的名字,旁边早有学生摇着手,大喊:“梁老师,梁老师!”还有男生直接翻过栏杆,跑到她身边接过行李。
梁忱欣慰,“你们怎么都来了?”
学生们涌上来和她热情拥抱,七嘴八舌诉说着连日来的担忧,簇拥着她走向大厅。莫靖则站在人群边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梁忱。周围的人声仿佛都安静了,只有她的身影鲜活灵动,让人心里安宁,又泛起一丝酸涩。他想要拨开众人,将梁忱紧紧拥在怀里。可是那些欢欣雀跃的小孩子围得那么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如果他贸然冲过去,像一个鲁莽少年,她会不会眉头轻蹙,闪身避开?莫靖则还是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迎面站在她面前。
梁忱看到了他,抬起头,和他目光相对,莞尔一笑。莫靖则仿佛得到鼓励,走过来从学生手中接过拉杆箱,“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让大家担心了。”她的语气依旧礼貌客套,“麻烦你过来接我,到很久了?”
“不久。”和这几日的焦灼比起来,一两个小时的等候都是让人欣慰的。莫靖则继续说道:“我开车来了,送你回家吧。”
“也好,正好同学们也要回学校,方便把几位女生也送回去吗?”梁忱又转向学生们,“不好意思,男同学们辛苦一下,打车回去吧,我给你们报销。”
有女孩子傻乎乎就要跟上二人,立刻被机灵的朋友拉住,“梁老师不用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们一起走,人多热闹。”大家纷纷附和,态度坚决。
梁忱和学生们聊了一会儿,又叮嘱了几句,笑道:“好,那过两天请你们吃饭吧。”
看二人走远,学生们议论起来。
“你是不是没有眼力价?跑去当什么电灯泡?”
女生无辜地摊手,“我怎么知道那个人是谁?是梁老师男朋友吗?”
“不知道,还挺帅的……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呢?”
“啊,我想起来了!”有人举着手指,兴奋道,“那天颁奖典礼,就是他帮忙照相的呀。”
“对哦,好像还在咱们系楼下见过他。”
“那真有可能是梁老师男朋友呢!”
“嗯,至少也是个追求者吧。”
有人望着二人的背影,感慨道:“这么看,还有点般配呢。”
莫靖则拉着行李,侧头看向梁忱。她眉心轻蹙,步履缓慢,竭力让自己的步态看起来自然,但明显走得艰难。他伸手去搀她手臂,“扭到脚了?”
梁忱拢了拢头发,不动声色收回手来,“没,疏散的时候摔了一下,膝盖有些疼。”
莫靖则指了指行李箱,“你坐箱子上,我推你。”
“就是走的慢点,没事的。”梁忱一笑,“我可不想机场的人都看我。”
“去医院看过吗?”
梁忱摇头,“应该没什么大事,在日本顾不上。”
“膝盖还是要仔细检查,韧带和骨头都得看看。”莫靖则道:“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没事,我自己去就好,离得不远。”
他似乎充耳未闻,继续说道:“说定了,我早晨来接你。”
梁忱弯了弯嘴角,也不再和他争执。
天色将晚,从机场高速通往市区车行缓慢,红色黄色的车灯亮起,星星点点汇成一条光带。莫靖则毫不介意,宁可这一路拥堵得更严重一些。他轻咳一声,打破车里的宁静。“你回来就好,总算让人松口气。那天打电话打不通,我都想联系你妈妈来着。不过想到万一她不知道你去日本,又要让阿姨多担心了。”
“幸亏你没打,她只知道我去美国。我忙起来机场好几天不和她联系,她倒是也习惯了。”
想起当日的惶恐不安,莫靖则依旧心有余悸。他笑了笑,强作轻松道:“要是那天你没消息,我可能就买张机票飞过去了。”
“飞过去做什么?”梁忱浅笑,“和大家一起滞留么?现在回国的机票一票难求,你就不要再增加运力负担了。”
“如果不是好多航班取消,我真就去接你了。”莫靖则握紧方向盘,“对不起,之前说要周末去找你,又临时取消。要不然,你早几天回来,就不会遇到……”
“这个没关系的,本来早就和东北大学的朋友约好的。”梁忱打断他的话,“咱们之间,又没有什么约定。”
她望着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天色灰蒙蒙的,光秃秃的树木举着嶙峋的枝杈,初春的城市说不上有多美好,但在她心中变得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切,连日来绷紧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下来。
之前莫靖则说已经办好了日本旅游签证,约她去看樱花。她心中不禁暗笑这个人的借口过于笨拙,距离赏樱的季节还有数周。打过电话,她恰好经过地铁站的灯箱广告,看见连绵不绝的粉色花树,像动漫里一样亮丽明媚。原来伊豆的河津樱,现在就已经盛开了。
梁忱取了一本宣传手册,一个念头从心中划过。如果他真的来了,或许真的有机会,一起去看樱花。因此她推迟了回国的机票,决定在日本多停留一个周末。
然而他并没有出现。梁忱微一侧头,余光瞟向莫靖则。他本人和她做出的评判,基本没有什么不同。对这个人,果然不能有太高的期待。
但是他的关心和忧虑,也是做不了假的。在作为避难所的学校里,当午夜时分手机终于有了微弱的信号,她看见了他发来的一连串信息。他说如果联络不到她,就来日本找她。
会吗?也许会,也许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