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感情,只有那么多。
雪花翻飞,梁忱头发上也落了一些,在灯光的映照下晶晶亮亮。她说完,微仰着头,在等莫靖则的回复。
她的神色从容镇定,但莫靖则心中却如冬日里未曾冰封的大海,浪花拍上岸边起伏的碎冰,汹涌澎湃,难以平静。
是,或许他的感情不算多。所以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发自内心的,想要和面前的这个人,共度一生。
“我们在一起吧。”
这个想法在嘴边盘桓,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莫靖则闭紧嘴唇,咽了回去。
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对她说出这句话。
“过段时间就要放假了吧?”莫靖则问。
“嗯,大概还有一个多月。”
“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忙了吧。我是说……也要过年了。”
梁忱微笑,“嗯,能好一些,所有人放假回家。作为一个好老板,也不能太压榨大家。”
“你还会回去么?我是说,回老家。”莫靖则顿了顿,“我想,等忙过了这一阵,把手边的事情好好整理一下。应该会有空,回去多待几天。我还想,再去博物馆看看。”
梁忱眼帘低垂,似是在想什么,只迟疑了几秒,便重又抬起眼睛,微笑着看他。“好啊……不过,我冬天可能不会回去。”
“要出国交流?”
梁忱摇头,“要去海南,看我妈妈。”
“哦。”莫靖则松了一口气,北方许多人如候鸟一般,离开天寒地冻的家乡,去温热的岛屿过冬。他内心已经隐约有个念头,等到他能说出那句话时,回乡也好,去海南也罢,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梁忱解释道:“其实我妈妈很想回家过年,不过她身体不好,我觉得家乡的天气对她还是有点严酷。”
莫靖则一愣,“阿姨怎么了,没事吧?”
她的手在胸口轻轻点了点,“前两年检查出来的,切除了右肺下叶。”
莫靖则第一次听她说起,不觉震惊,“现在恢复得还好吧?”
“自己照顾自己,没问题。她有几位朋友也去了海南,有人作伴,心情也还不错。”梁忱微一笑,“虽然我假期才能去看看她,不过她觉得,能回国就蛮好的。”
她深吸一口气,“说实话,我当初是更喜欢美国的研究环境,也觉得自己不大可能被别人的因素左右我的生活。但是她到底是我妈妈,不是别人。不管之前我们怎么争吵过,她的执拗给我带来过多大的压力。
“那时候在美国,她做完手术醒过来,和我说,‘忱忱啊,我想回家。’
“我说,‘好,我带你回家。’
“她说,‘我说的是,回中国。有句俗话,叶落归根。是时候了。’我当时就……”
梁忱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去,微仰头看着天空,雪花沸沸扬扬,不知所起。
“所以我回来了。”她回过头来,眼中像落入细雪一样澄明,“为了我妈妈,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第51章 第十五章 (下)
到了咖啡店,梁忱买了几筒饼干,两个虎皮卷。莫靖则跟在梁忱后面排队,不好意思不点餐,于是硬着头皮,叫了一份她推荐的意大利面。
结账之后,她拿上打包的纸口袋,客气地和莫靖则道别。他机械地回应,送她到门口。雪花依旧漫天飞洒,她转身离去,越行越远,身影在雪夜中渐渐斑驳模糊。
直到完全隐没在飘雪之后,莫靖则依旧木然地站在原地。他早已不是两年前一无所有、颓唐无奈的失败者,然而此时心中却如同当时暴风雪被困罗根机场,有一种无法预期和掌控未来的茫然与荒芜之感。
白茫茫天地间,似乎依旧只剩他一个。
或许他应该退回去,回到他自己的世界。
送餐的店员推门喊他:“先生,您的意大利面好了。”
“多谢,不用了。”他并没有心情坐下来,好像是被抛在原地的那一个。
店员又问:“要不要帮您打包?”
他摆了摆手,双手插在口袋里,半低着头,随着梁忱的方向走回去。在她实验楼下,莫靖则仰起头来,深深地望了一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气流在喉咙中轻轻摩擦,像是略带怅然的叹息。
他开了车,走出寂静的校园,又融入喧嚣的车水马龙之间。
梁忱说过的话都清晰起来:
“感情在你的生命中,大概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吧。”
“你有没有试过,自己去努力争取什么?有没有遇到过那个你特别想要和她在一起,想要为了她改变什么的人?”
此时此刻,他无法欺瞒自己。那一个心中充满期盼和渴望的自我,在她注视的目光中无所遁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他,陌生、新奇,令人惶恐。
本来以为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竟然早已回到这座城市。曾经由她带来的甜蜜与温暖,却如同镜花水月,再也不能触及。
梁忱曾经说他,感情只有那么多;那么她自己呢,又有多看重感情?还是说,他并不是她感情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的确,他现在没有权利去争取什么。但是当他婉转提出,要将现在的一切整理好再来找她,她的神色平和宁静,波澜不兴。
莫靖则像是心上被插了一刀,闷闷地痛。
然而更让他心疼的,是刚刚梁忱说起母亲生病时的眼神。
她说起母亲对她说,落叶归根。那时她的眼中湿润,如同笼了一层雾气。之前他也见过这样的梁忱,说她少年时到美国后,面对父母的失和,在农历新年收到他的贺卡,家里却闹得不可开交。她想回国却得不到母亲的体谅,一个人捧着贺卡蹲在房间里哭。
在坎布里奇,他可以走到她身边去,让她倚在自己肩头。伴着壁炉暖红的火光,他们相互给对方支持,陪伴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