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三说自己应付得来,不需要同事留下来照顾。为了不耽误行程,其他几人按照原计划开车进山。保险起见,夏小橘连着去县医院挂了两天吊瓶。她昨天起感觉精神恢复许多,不想一个人再租一辆车,一时兴起,和当地接待游客的马队商议,跟着他们一起进山。
收好行李时间尚早,楼下的小吃店已经张罗起早餐来。夏小橘总算不闹肚子了,但依旧有些腿虚。她默默地看了一眼招牌上的牛杂汤、酸辣粉,还是点了一碗稀饭,包子咸菜和煮鸡蛋。
独自一人的时候就容易想起一些旧事。
七年前的夏天,一群少年在海滩上燃起篝火,她被来势汹汹的腹泻击倒,赶一大早的火车回家。那时她最惦念的男生陪在身边,悉心照顾。却是她和他之间第一次告别。
程朗明明见过她柔弱无助的时刻,但是依旧说出,“你给我的感觉,是你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
其实,是因为他不需要她而已。
而如今,曾经牵挂过的人,或者是牵挂过自己的人,都已经天各一方。
夏小橘自嘲地笑了笑,大口喝掉稀饭。这一年,和过去的任何一年都没有分别。我依然是坚强快乐的夏小橘,我不需要任何人。
她站在马队门口等待出发。游客们按照路线不同分成若干组,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和夏小橘同路去雪宝顶的有一对儿金发碧眼的美国情侣,几个大学生,成都来的一家三口,大家自报姓名。她打过招呼,还是没什么精神和别人搭话,背着大双肩包站在路旁。
城北路也是国道,路两旁都是二层的仿古中式建筑,大多是川菜馆子和卖牦牛肉、青稞酒的特产店,走到尽头就是有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像的松州古城。载重货车在街上轰鸣,还有风尘仆仆的自行车手自身边结队而过。
马匹都是附近农民家养的,一匹匹牵出来,跨过马背驼着灰扑扑两个帆布袋子,这几天穿越的全部家当都在其中。
穿牛仔裤的男生何光叹气:“这马怎么这么小啊,我骑上去腿都要拖地了。”
他的女友林婷挽着他胳膊,嘻嘻笑道:“挺好呀,我没骑过,还担心会掉下来。”
另一个戴棒球帽的女生肖榕撇撇嘴,“他是说自己腿长呢。”
一家三口中的爸爸发表评论:“川马就是这样的,和蒙古的高头大马不一样。别看个子小,耐力好,能爬坡。”
他家的儿子小宏站在一旁数来数去:“爸爸,爸爸,咱们这么多人,马还不够呀。”
马队经理站在一旁,问带队的向导大叔:“是啊,还有几个人呢?”
大叔应道:“昨天通知,说能来的。”
夏小橘抬头,正想清点面前的马匹,只听路上传来清脆杂乱的马蹄声。她望向古城的方向,弥漫的雾中隐约有急速移动的身影,下一刻便清晰起来,扯破浓白的遮蔽,飞奔到面前来。
一群十来匹马,还没有驼上行李,撒腿跑得欢实。中间骑坐着几位马夫,穿着老式的蓝布工作服或是黑色的夹克衫。奔到近前,勒住缰绳,马儿们一声嘶鸣,打了个圈,将将在门前停下。
最后压阵的是位年轻人,数他骑的马最为高大矫健,四腿纤长。年轻人翻身下马,他肤色微黑,大概睡醒后没来得及仔细梳头,还有几撮翘着。
经理扬了扬下巴:“哟,阿拓今天来帮忙了?老白还没好?”
“就是,让白大叔再休息两天。”他应了一声,和其他人一起整理行囊。
身后的女生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推推搡搡说着什么,发出咯咯的笑声。夏小橘听到她们的评论,目光顺着投过去,恰好看见阿拓的背影。姑娘们说得对,和周围的人比起来,他的个子还挺高。至于长相是否帅气,是否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已经转过身去,夏小橘没看到。
有向导帮她把背包固定在驮马背上。大家各自上马,垫脚凳只有一个,姑娘们说说笑笑呼唤同伴来帮忙。夏小橘出野外的时候没少骑马,她抓住马鞍前侧,左脚踩住马镫,想要翻身而上。没想到依旧有些腿软,被行李挡了一下,险些跌下来。
有人从身后扶了一把,手臂坚实有力,将她托到马背上。
夏小橘坐正,“多谢啦!”
对方正是阿拓,他在马脖子上拍了拍,粲然一笑,“一会儿走山路,可要坐稳了。”
果然和女生们说的那样,目光有神,眼底带着笑,微黑的面孔映衬下,更显得牙齿洁白整齐。
她们是怎么在一眼之间,就观察到这么多细节的?
经理嘱咐道:“阿拓,照顾好小夏。她可是北京来的大科学家。”
夏小橘发窘:“没,我就是来做个小调查。”
小宏问:“那个,你是研究什么的?”
妈妈板脸:“什么那个,有这么称呼别人的吗?多没礼貌。”
小宏吐舌头:“不知道叫阿姨还是姐姐。”
夏小橘莞尔:“没关系,都可以啦。”
马队离开公路,缓缓攀上山坡,绕过一道山梁,身边的树木渐渐浓密起来。晨雾散去,暖暖的阳光隔着枝叶洒进来,垂下一道道金色的明亮光线。果然如同行的游客所说,马匹驼着沉重的驼包和一个人,一路呼吸粗重,打着响鼻,但步伐稳健,一刻不停。马队在林间穿行,树枝拂面而来,众人或伸手拂开,或弯腰躲过,队伍里的游客们新奇兴奋,笑闹不停。何光按捺不住,唱起歌来:“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立刻被同行的伙伴打断,“老掉牙了!”“还有,那是内蒙吧?”
他耸肩,“那唱什么?跑马溜溜的山上?”
林婷喊着前面的马夫,“大叔,你们平时都唱什么歌啊?”
马夫摆手,“唱不来唱不来,你们问阿拓,他唱得好。”
阿拓走在马队最后,也没骑马,他身高腿长,上坡也走得轻松自如,倒不比队伍慢。他手中握了一截灌木枝条,摇了摇,笑道:“我也是胡乱唱。”
大叔说:“唱你总唱的那个。”
“记不全歌词。”他说着,自己却哼起来。
女生们笑起来,“大点声呀。”
他也没推辞:
“你有一个花的名字,美丽姑娘卓玛啦
你有一个花的笑容,美丽姑娘卓玛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