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科贡士的考卷被誊抄下来, 装订成册, 按着成绩好坏的先后顺序摆在了皇帝面前, 打头的自然是谢笙的试卷。
朱皇后本正在一旁摆弄一枝红艳的木瓜海棠。窗户半开, 窗边的长几上摆着一件铜器, 朱皇后便将那支海棠摆在铜器之侧, 算是为此处添上一景。
朱皇后慢条斯理的摆好海棠,才回道:“选谁做状元,只看他们殿试的时候发挥如何,还有皇上您觉得谁好,谁便是好的。”
皇帝见朱皇后一心扑在那枝海棠上, 却毫不在意, 口中只道:“都说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难呐。”
朱皇后这才看了皇帝一眼,道:“您都觉得难的事儿,问臣妾难道就知道结果了?”
皇帝一笑,并没再说旁的,只道:“底下新进了些沉香,我叫人给你送些来。”
“如今春暖花开,倒不如正经花香怡人,”朱皇后说着又看了一眼那海棠,面上笑意更暖上几分。
皇帝面上一怔, 道:“这倒是了,沉香不应与花香混作一处,免失其意。”
皇帝说完这句,才道:“不过这香,除了你,也不合给了旁人用,过会子便叫人给你送来,便是不用,你收着就是。”
这回朱皇后没半分推辞,坦然受了。
等皇帝走后,朱皇后面上笑容遽然带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娘娘?”有宫人回禀,“钱总管亲自送了沉香过来。”
“拿下去放着,”朱皇后道,“如今这时节,不宜用沉香。”
等那宫人下去后,嬷嬷才叫了殿中人都退下,说要服侍朱皇后休息,但等到她上前,方问朱皇后:“娘娘,皇上怎么突然拿殿试之事问您?这倒不大像了。”
朱皇后看了嬷嬷一眼,方道:“不过是试探罢了,本宫早已经习惯。”
“这……”嬷嬷迟疑片刻,“可是因为谢伴读之事?”
提起谢笙,朱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复道:“这事儿和小满可没多大干系,只是他这个皇帝做的可悲罢了,小满已经中了五连元,除非小满不去殿试,或是发挥太过失常,这个六连元,也是必定稳了的。”
话虽这么说,可要真说这事儿和谢笙没有半点关系,倒也不见得。皇帝疑心重,谢笙从小受朱皇后庇护,难免叫他不多想一些。
其实在皇帝看来,谢笙这五连元,半是谢笙才华出众,半是投胎托生的好。毕竟古往今来才华横溢者甚多,可六连元偏偏少之又少,谢笙这一回,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让他这个皇帝也想得一千古美名。
文风鼎盛,不可谓不是夸赞。
待到殿试之日,谢笙作为会元,站于诸学子之前,案几也刚好是正对着皇帝的御座。其旁两侧分坐着位高权重、颇得圣心的大臣们。
谢笙跟在钱公公的小徒弟身后进殿,一见这架势,大略悄悄扫了一眼在场诸人的脸,就面带微笑目不斜视了。
谢笙今日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裳,头发已然束起,显得他朝气蓬勃,也压下了几分因为年纪尚轻而带来的稚嫩感。
谢笙行礼后被引到首位坐下,他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头的皇帝与他身边稍稍倾身看自己的太子严瑜,赶忙低了头,将这毅力放到了自己桌面上的东西上头。
谢笙觉得,也就是自己了,若换了旁人,不拘是谁,被皇帝和太子这么盯着,也定然会觉得紧张,何况……谢笙能够感觉得到,众大臣的视线也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谢笙深吸一口气,而后慢慢的吐了出来,他自觉心虚平稳,才有心情打量了几眼自己身边的人。他左侧坐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男轻男子,面容俊秀,显然也是天之骄子,右侧坐的则是一名中年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此时这两人因为众人对谢笙的格外关注而被扫到,都不由有些僵硬,脸上神色也有些绷不住了。
谢笙把视线收了回来,不得不说,若非谢笙和这里面大部分的官员都是熟人,这会儿,谢笙说不定也是紧张的人中一员。不过若不是认识,想必这些大人也不会这样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汇集到谢笙身上也是了。
正因为有了身边的两人做对比,谢笙的不骄不躁就让很多人不由自主的点了头,尤其是一些原本并不认识谢笙的人,都难免觉得虎父无犬子。
勋贵这头,就提前和谢侯简单夸赞几句,清流这边,就是和李翰林和温相多说几句。左右几家都不亏,即便是云尚书,也走同谢侯道。
“都说是从小看到大,子和从来就是个好孩子,哪儿像我家那个,最是不省心的。”
“子和从小就努力。”谢侯不软不硬的这么说了一句,也不再去接云尚书的话,倒是把云尚书堵了回去,只是笑笑,便不再说话。至于气恼,却是没有多少的。
谢笙在来之前就知道,这场殿试的题目,无非逃不出民生、建设、时事这几条大方向,所以在准备的时候,谢笙也没少这几个方面的东西。
等到卷子发下来之后,谢笙惊讶的发现,这道题和自己的一道模拟题有些相似,不过谢笙还是认真的看了一阵,又仔细想了想自己应该从哪几个方面去写这篇文章,随后才取了一张草稿纸,将自己的思路写了下来。
谢笙觉得自己破题已经很慢了,却没想到,这个时间也不过才刚刚过去半柱香,他能这么快想到入手的地方,已经算得上是才思敏捷。在场的学子中,别说是动手,有一半都还拿着题目,做出冥思苦想的姿态呢。
“果然还是小满厉害些,”严瑜一个激动之下,又不小心秃噜嘴说了谢笙以前的乳名,幸而他还记得小声些,只他和皇帝两个听见而已。
皇帝见严瑜真心为谢笙的速度高兴,也觉得有些满意。当然,他自己对于谢笙的速度也是高兴的,毕竟谢笙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般人总是会对自己亲近的人多几分包容,也更期待他比别人都做得更好些。
不过皇帝还是道:“不到最后一刻,结果尚未可知,你与子和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可你身为太子,切不能让任何事情影响了你的判断。”
“是,”严瑜乖乖听皇帝教诲。
两人说得声音很轻,底下人都听不见,也就导致不少学子显得更加紧张了几分。
好在能走到现在的,也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应付这样的场面,也还能成。
谢笙抗压能力一向很好,一时间文思泉涌,不过才过去一个时辰,他就写完了初稿。随后的时间就是打磨润色,等到提示时间了,他才将自己已经打磨好了的文章誊抄在卷子上。
谢笙是第一个提笔的,却并不是第一个交卷的,但在场的诸位大人在看到谢笙的试卷之后,都不由得要说一个好字。
字迹工整大气,有形有体有骨,内容紧扣主题,有理有据,并不空泛,甚至有许多地方还有可供实施的余地。是以几乎是立刻,便可评出无可争议的状元人选了。
只是这随后的榜眼和探花却叫人犯了难。
有好几人的文章几乎可以称为并列,不分上下。最后定了徐渭做探花郎,又为了平衡徐渭和谢笙在年纪上的欠缺,榜眼便选了那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二甲传胪,则是定了一位清流之家的学子。
等宣布名次的官员出去了,当着众人的面,皇帝挑了个小太监出来。
“同你们娘娘报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