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之人谁不自恃是蜀州名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闲气?
“尊您一句周先生,不过是看在皇上的心意上,当真就以为自己还是当朝尚书了?”有人不客气道,“如今不过是个罪人,连端坐堂上的资格都没有,当为我辈之耻,吾羞与汝为伍。”
“那您倒是走啊,看不惯我老师您可以不在这儿啊,”谢笙站在周老爷子身边,十分不满。
周老爷子不气不急,接着谢笙的话,只用平日说笑一样的语气道,“小儿无状,只是太尊重我这个老师了。阁下说的这么好听,敢问阁下以何为称道?”
周老爷子护着谢笙的姿态一览无余。而那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值得引以为豪的地方的,不过一个酸腐之人,出了蜀州都没人认识,只在蜀州百姓直接称一声大儒罢了。至多一个举人,连进士功名都没有。
周老爷子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这么问的,不管怎么说,周老爷子至少还是个进士,而这蜀州书院里有进士功名的都被谢侯爷给谢笙扒拉过一遍了,周老爷子来了蜀州之后也看过那些资料,里面可没有这个人。
见那人无话可说,周老爷子摸了摸谢笙的头发,神色缓和了几分:“小满,你是怎么发现逃奴的?”
“方才我与沈兄出去,正好遇见一个拿鼻子当眼睛使的,叫什么余大儒。嘴里没一句真话,还说他的亲戚住在我京中侯府后街,”谢笙理直气壮道,“我爹说了,侯府后街的亲戚都在让我背过的族谱上,剩下的都是我们家的家生奴才,奴才的亲戚也是奴才,若是在外头见了,都是逃奴,理应抓回去交给他处置,或者直接打死。”
“周先生,这许是个误会,余大儒他身上可是有功名在的,”郑山长听说是说的余大儒,终于松了口气,满口谎话放到之后再说,可不能把逃奴的事情应下,这可是牵连整个书院的事情。
“郑山长我年纪小您可别骗我,那人自己亲口说他见过我祖母的,难道还有假?”谢笙的视线落到了沈平安面上,“不信您问问沈兄。”
沈平安早前发现谢笙一直在演余大儒的姿态,就明白谢笙可能就是想给余大儒难堪,什么五十精兵,估计就是他随口说说的。毕竟他和谢笙、周老爷子一起上山,可没见到还有什么别的人在。
此时见众人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沈平安赶忙从周老先生居然曾是尚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赵青云代余大儒说的他有亲戚住在侯府后街,而见过侯府老夫人的事情,是余大儒自己亲口说的。”
沈平安挠了挠头,还补充道:“余大儒和赵青云还说谢二公子天生痴傻,都是余大儒亲戚亲眼所见。”
这一回,话可不是从谢笙嘴里说出来的,郑山长等人可就无话可说了。便是还有人念着余大儒的秀才身份证明可不是假的,周老爷子便问:“那又是谁告诉了你们关于我的事情的呢?”
这下子众人都不说话了,因为告诉众人这事儿的,不是别人,正是余大儒。也正是因此,余大儒才获得了郑山长等人的信任,入了蜀州书院的。
周老爷子见状摇了摇头,对郑山长道:“你们的心是好的,只是一整个书院的师长,竟全都如此轻率的相信他人,又如何教导弟子?”
“今日这余姓之人我是必要带走的,连着他的那个学生。若是无辜,定边侯府自会放人,若果然是背叛主家的逃奴,你们里头也不是没有世家子,当知结果的,”周老爷子起身带着谢笙走了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点燃了那支焰火。
焰火入空,发出响亮的破空鸣响。
这时候沈平安才知道,谢笙说的居然不是一时气话,登时为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后悔起来。
“周先生,这余大儒之事,是我们轻率识人,但书院学子都是无辜的……”
“我看上去就这么像不讲道理之人?”周老爷子的话让郑山长等人都松了口气。
世人总是这样,若是一开始的期待就很低的时候,你降低的限度,他们就会觉得惊喜,自然十分满足了。
那五十精兵来的很快,不废吹灰之力就押走了余大儒和赵青云。在离开之前,周老爷子还特意夸了沈平安一声,说他心性好,是个可造之材。
等再次踏上山路,道路两旁景色几乎丝毫未变,只是夕阳渐沉,谢笙和周老爷子表面上看着仍是两人并行。
“姑祖父,我总觉得,这个姓余的,是我那位好祖母安排的。”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道:“这一次我之所以带你出来,便是为了叫你好好瞧瞧,该如何与这些人相处,并不是随便一个什么所谓大儒,你都要尊重。蜀州书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缩影,以后你还有的学呢。等今日回去之后,我允你将此事跟到底。你娘总以为你才三岁,不当拔苗助长,殊不知你若不早些长成,哪里还走得了科举的路子?”
谢笙第一次听到自己居然还时间有限的话,不由侧目。
“你兄长聪慧,必是要走勋贵的路子,要是他成了,皇上岂会允你家文武双全?”
第15章 谢麒
“大哥哥,你又去哪儿了,今儿祖母寻你,没见着人,把你屋里的姐姐都罚了一遍,如今正立规矩呢。”
只听得一声如黄莺儿一般的娇细声音响起,一名穿着软罗轻纱的女孩子转过垂花门,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不过七岁,就已经有了几分倾国的姿色,一双丹凤眼,似水含情,定定的看着你的时候,任谁都要为她心软。
若是谢笙在此,估计还能从她脸上看出几分大姐儿的影子,只是大姐儿随了李氏,又从小按着世家嫡长女的教养来的,自有一股子庄重懂礼的的气质。这个女孩子,分明年纪还小,举止总叫人觉得轻浮。她正是被留在京中的二姐儿,只比大姐儿小不了几日,妾刘氏所出。能被她称一句大哥哥的,除了定边侯府世子谢麒,也就没有旁人了。
谢麒如今已经九岁,是个半大小子了,穿着一件颜色略显鲜嫩的碧色衣裳,因为还没到及冠的年纪,头发就只往后梳着。有巧手的侍女给他梳了个辫子,辫子脚上缀着一个紫晶石的坠子,若是细细看来,他耳朵上还有几分耳洞长好后的小点没能完全消弭。
二姐儿的眼睛从谢麒的辫子上略过,目光在那紫晶石坠子上停了片刻,才道:“兄长怎么又叫人梳了辫子出去,祖母说了,你已经满了九岁,已经过了当初那老道说的时候很久了。”
当初谢麒生的瘦弱,打生下来就会吃药。母亲又在产下他当晚就撒手人寰,老夫人便在谢麒满月之后请了一位老道进府。那老道说,若要好好养活了谢麒,必须要让谢麒在府里的时候都当做女孩子养活,穿女孩子的衣裳,出门倒是不必如此。这样养到七岁时,无病息灾,方可一直转回男儿打扮。
两年前谢麒满了七岁,老夫人特意挑了个好日子,给谢麒办了个不大不小的家宴,才算是正式度过了以前那些个不好的日子。如今两年过去了,谢麒以前的习惯基本上改的七七八八,唯有梳辫子这一件,因为谢麒觉得出入方便,而留了下来。好在外头贫苦人家的男孩子也常常这样打扮,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不过是为了图个方便,倒是劳二妹妹担心了,我方才出门时买了些小东西,想必此时已经送到刘姨娘那里去了,”谢麒看着二姐儿时满面柔和,“你先回去瞧着,若有喜欢的,下回我出门时再给你买去。”
二姐儿这才欢喜起来:“大哥哥快去见祖母吧,我先回了。”
谢麒点点头,目送二姐儿离开,这才进了垂花门,往谢老夫人院子里去了。才进了院子,谢麒果然看到自己身边伺候的侍女们一个个的都在烈日底下站着,已经晒出了汗珠。他眼里闪过几分心疼,明白自己此时多说无用,赶忙进了正房。
“世子回来了,”老夫人房里一边有人通报,一边就有人赶紧打起了帘子。
“祖母,”谢麒才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带着热气,这屋子里却是放着冰的,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快把冰撤下去些,”谢老夫人见状,忙让人为谢麒打了水来擦脸,“可是二丫头寻你了?”
说起二姐儿时,谢老夫人脸上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你也别心疼外头那几个,作为你身边的丫头,却连主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难道不该罚?”
“祖母,”谢麒故意拖长了声音,把屋子里的人都支了出去,“孙儿今日去了表叔公府上,听表叔公说,皇上有意为皇子甄选伴读。表叔公的意思是,孙儿年纪和太子殿下相仿,届时便去太子殿下身边陪伴。”
谢老夫人听得此话眼前一亮:“你去了你表叔公府上,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上一声,也罢,外头那几个,就叫她们回去吧。”
见谢麒高兴了,谢老夫人又道:“太子身为储君,能陪伴在他左右,都是你表叔公想着你呢。你爹能有如今的成就,还不就是因为当初做过皇上身边的伴读?可惜……你可不能学你爹,忘恩负义,不忠不孝,不想着如何回报你表叔公也就算了,还跑到了蜀州那样的地方,连着三年都不回京述职,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