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投宿在潼关驿站,沈小寒一行人算是颇为扎眼的。
她所持的幽州军关防文书,担保她随行的数十人都得妥贴的照料,不限量的热水和适口的食物,甚至由于女眷甚多,还专门分配了一个偏院给她。
这处院落倒也幽静,只有一点不好,挨着后院的小树林。
沈小寒从幽州带来的蔷薇与红雨倒还安分,洛阳新收的那玉茗、玉茶可是一对淘气的,两人才吃罢饭,借着灯笼的光线在院中嬉闹着,玉茗一个不小心将玉茶新得的荷包扔过了墙。
墙外便是黑漆漆的树林,玉茶舍不得那金线绣的穿花蝴蝶式样的湖绿色锦绣荷包,于是勉强爬上墙头。
她不敢跳墙到外头去找,心里又是无限委屈,这才试了个音,还没有大声号哭,墙外的暗影深处已经颤巍巍地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正举着她那个湖绿色的荷包。
玉茶哪敢接手,吓得往后一栽,正倒在玉茗身上,姊妹俩跌作一团。好在那墙头并不算高,两人也没有跌伤,只是一个惊,一个痛,共同嚎啕大哭。
蔷薇正赶了出来说她俩,谁想墙外一个荷包堪堪飞过来,擦着她的发髻掠过,重重落在地上。
一旁看热闹的沈小寒使个眼色,兴隆镖局的莫镖头会意,立即安排人出去搜索,不多时便提回一个二十来岁的青衫书生,生的俊秀不俗,只是衣衫凌乱,尽是尘土,头发上挂了几根枯草,脸色灰败,额上好大一块红肿,倒似偷情被人抓了现行似的。
莫镖头畅笑道:“抓到了一个登徒子,二娘子若无话问,我就将之交官了。”
官驿也有驿卒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看热闹,便有人笑道:“此人是我们驿丞大人雇来抄书算账的账房先生,兰先生怎么今日兴致大发,隔墙窥花啊?”
原来这书生姓兰,名佩,原是河东人士,三年前来长安赶考,冻饿交加,险些倒毙在驿站门口。
此地驿丞姓檀,已是年近半百之人,素来乐善好施,见状便留下此人,许了他管吃住,每月五百钱,命他养好身体,今年春闱将近时再去长安应试。
沈小寒见那兰佩虽然狼狈至极,却毫无窘态,只是拂却衣上尘埃这个动作,居然也做的优雅从容,再细看他的面目形容,唯觉说不出的熟悉,可又不知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唯有笑道:“想不到兰先生这般斯文,竟然是拿来扫地用的。”
兰佩向她从容行礼,道:“学生原是趁着暮色,来后墙挖我存下的两千钱。谁知被人从后脑袭击,昏倒在地……醒来时天降一个荷包,砸得得学生头痛欲裂,所有的钱都不翼而飞,贤主人慈悲,请赔学生的脑袋。”
玉茶方才被他吓得不轻,此刻才要说话,已被妹妹玉茗抢先道:“你这登徒子心怀不轨,私窥暗室,本该治个死罪,还想反诬我家主人?该死!”
兰佩向她淡淡扫了一眼,道:“私窥暗室,何必在墙外?应该在窗外才是。”
说话间莫镖头已经打着灯笼去查实了,果然在外面墙根有新挖的一个小坑,里面有一只小小的陶罐,其内可储两千钱,只惜里面的钱已经不翼而飞了。
玉茗方才被他淡漠的眼神所慑,此刻才缓过气来,道:“你半夜挖钱,想来也是要行不轨之事!死罪不可免,活罪也难逃!”
兰佩不理会她小女儿娇嗔,只向沈小寒拱手道:“二娘子,学生原本定了明天一早便赶赴长安,所以才将私匿的钱挖出来,不轨二字,万万不敢。”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人打晕了抢走盘缠,狼狈至极,偏他坦然又磊落,似乎吃定了沈小寒不会不管的模样。
大部分春闱的举子早已经于去年冬天来临前赶到长安,结交二三知己高谈阔论天下局势,向达官贵人行卷以求举荐,人人都有一百件科考前的大事要做。似兰佩这般接近春闱时赶到长安的举子,可真不多见了。
当然,两千钱不够他春闱并等着放榜这几个月勉强果腹,到了长安之后自然要再谋别的营生,或抄书,或卖字画,或投身门阀富户做事,都是一般贫家子弟科举的常规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