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贺洪翔不同意了,把儿子叫过来:“奔奔,你喜欢在上海生活,还是回爷爷奶奶家生活?”奔奔立马回答:“爷爷奶奶家!”还自作聪明地问:“爸爸,我们是不是要回爷爷奶奶家去啦?”贺洪翔笑着说:“有这个打算。”奔奔蹦蹦跳跳地欢呼着:“哦,太好啦,回爷爷奶奶家啦,回爷爷奶奶家啦。”快乐得就像过年。
蒋海燕原本控制着情绪,被儿子火上浇油地这么一闹,如今就彻底恼了,没人理解她的愤怒情绪在她胸口形成一个冰冷的汽泡,在她的身体上膨胀起来,而且越胀越大,很快就要爆破了。
她像按着一个即将爆炸的高压锅按捺住自己的火气,对儿子和颜悦气地说道:“奔奔,你去自己房间玩吧,妈妈和爸爸有话要说。”奔奔不肯,像绞股糖似的扭着小身体,蒋海燕黑了脸,奔奔说:“妈妈,你像包公了,展昭问大人什么时候动手,包大人说看我脸色行事,展昭说大人你的意思是天黑才动手吗,哈哈,妈妈,好笑吗?”贺洪翔哈哈地笑得很大声,蒋海燕没有笑,依旧黑着脸,奔奔最怕妈妈,只好一溜烟地回自己房间了。
海燕看着自己的儿子飞快地进房间,关上房门,她的火气也越来越按压不住了,贺洪翔不知道真相,还在那得意说道:“看,儿子多想回老家啊。”
海燕再也受不了,转过身,劈头盖脸对他就是一通骂:“儿子那是不懂事!他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啊。我们回老家安家,就是把儿子人生的起点拉低了一个档次,就和那些乡下的农民工一样!”
贺洪翔嗫嚅着:“我妈说了,我们回去,她托关系给我们在城里找工作。”
蒋海燕眼里浮起一抹嘲笑:“对于上海来说,济南不也是乡下吗?如果我们回老家安家,奔奔就要像我小时候一样,从最底层奋斗起,要花费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才能奋斗到上海来,有份工作,买个房子安个家,你忍心让他重复我们的老路?”
贺洪翔不同意:“你太偏执了,好吧,就说我们不回去,儿子的起点在上海,人的本性都是要过更好的生活了,他从小生活在上海,肯定觉得上海不好,长大了,他也想奋斗到其它地方去,国内还有什么地方比上海好的,没有,那只能出国了。出国有什么好,黄种人在国外地位都不如黑人!”
蒋海燕愤怒到无语状态,感觉她不是对自家老公在说话,是对一个老外在讲中文,是对夏虫语冰,夫妻间的不理解就像一扇沉重的铅门压在她的胸口,她道:“我不和你吵,总之,我不回去!”然后一阵风似地进了儿子房间,“砰”地一声,重重把房门关上了。
贺洪翔瞪视着那紧闭的房门,只感觉那不是儿子的房门,而是蒋海燕的心门,她的心门已经对他关闭了,不是从今天开始关的,应该是从儿子出生后,她好像就不一样了。
他愤怒无奈地自语着:“变了,变了,变得不可理喻!”
刚恋爱的时候,他第一次带她回自己家,海燕小鸟依人一般依偎在他怀里,望着济南城护城河的泉水,那河边的垂柳,她幸福地感叹道:“洪翔,这里多美啊,我们也学陶渊明,在这里隐居吧,不回上海了。”
在老家买房的时候,她小女人一般笑看着他,对他柔情似水的顺从说道:“都听你的,你说在哪买,就在哪吧。”
在上海没有买房的时候,他们一起看着熟睡的儿子,她枕在他的臂弯里,小绵羊似的温柔说道:“老公,我们回济南吧,老家有房,有你爸妈,在上海有什么呢,大上海有什么好呢?”
可是后来,自从她当上医院的中层,在上海买了房,生活如芝麻开花般节节高地兴旺发达后,人却变了,像个暴发户一样,没土豪的命,却一副土豪的做派,才有了上海户口几年啊,就像一个在上海住了几十年的土著一样,认为除了上海哪都是乡下,牙尖嘴利地表示看不起乡下人,动不动就跟他说儿子的人生起点。
有时候,贺洪翔都恨不得对蒋海燕大骂一声:“儿子的人生起点关你屁事啊,他才多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