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可笑,一个南征北战的将军,结果他一心护着的百姓,根本不了解他,甚至仅因为几句风言风语,就调转矛头指向他,这样的百姓……值吗?”
最后一句轻若无声,但季妧还是听到了,而且感觉到了他兔死狐悲的心情。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读圣贤书的人一贯以来所秉承的宗旨。
为官做宰,除了光宗耀祖,更多的人还想牧一方百姓。
可议和事件,百姓所表露出的种种……
这还只是关北,直接受军队保护的关北。
这里尚且如此,关北以南的地区,那些更不了解情况的百姓……简直无法想象。
所以他们这些读书人心寒,甚或望而却步了吧。
一腔热血被泼了冷水,从书生意气,到开始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值得吗?”
这是成长,也是转折。
可能还决定着今后余生的走向。
季妧思索斟酌了一番,这才开口。
“也许寇将军并不在乎这些呢?有些人,他做,只是因为他想做,外界是毁是誉,在他心里根本激不起半点波澜。”
宋璟不是没有试想过,但最终的结论是,易地而处,他恐怕——
即便连先生都夸他沉稳持重,当有一日面对前夫所指,他恐怕也无法完全置之度外。
季妧并非不清楚,这太难了。
即便是寇长卿,如今站到全天下的对立面,他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还很难说。
“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路。是有许多人不值得,但也有人值得呀,比如你们,比如我,比如谢姨一家,再比如其他那些我们不知道的。泱泱大周,总有人值得。为了不值得的人,而弃值得的人于不顾,让值得的人伤心失望,这才是真正的不值得。”
绕口令似的说了一段,并没有讲什么众生平等,不管百姓如何对你、你都要爱他们的大道理。
她不是政治家,也不信耶稣,没有那么大的心月匈和那么深的境界。
“当有一天,你站到足够高的高度,就为那些值得的人多做好事,比如少收点税,减轻点劳役,让他们都能接受教育,并且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当然,那些不值得的人也会一起受惠,然后他们自然而然会从你的对立面走进你的阵营,为你歌功颂德,对你满口夸赞。不过那个时候,你大概也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百姓就像墙头草,这话不好听,却是事实。
而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没有读书明理的机会。如此便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所以也就只能任凭情绪支配大脑。
但说到底,愚昧并不是无可救药。
对老百姓而言,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谁就是英雄。
而让他们吃饱穿暖,究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还是仅仅为了得到他们的感激呢。
弄清这个,自然天地皆宽。
宋璟认真听她说完,沉吟片刻后,道。
“毁满天下又如何,誉满天下又如何。行己所当为,是非功过,由人评说。是这个道理吗?”
“悟性不错!”季妧冲他竖大拇指。
宋璟一脸揶揄“你这会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刚才不知是谁冲冠一怒……”
季妧尴尬了,能不能不要总是揪小辫子。
“我和那些人说得也挺头头是道,只不过对牛弹琴而已。”
宋璟正忍笑,鲁驭凑了过来。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诶,看不出来啊小季妧,你发起火来还挺像那么回事,以后有些人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嗷!”
他突然嚎了这么一嗓子,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宋璟若无其事从他身后收回手,关切的问“怎么了?”
鲁驭一只手扶着被拧的后腰,龇牙咧嘴“没、没事。”
没人性!没天理!
鲁驭心里的小人哭的梨花带雨。
季妧这才想起来问“你们怎么来了?”
而且还这么巧出现帮她解围。
李冠春走过来道“宋璟说要请我们吃黄金搭档,不过被先生多留了一会儿堂,给耽搁了。”
鲁驭也不说话,小眼神斜向宋璟。
宋璟咳了一声,面上有些不自在。
自那次镇上之行,他和鲁驭几个就开始了四处奔波的日子。
期间倒是有回过两次大丰村,但季妧很少出门,两人轻易也没法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