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材纤细却极为有力,近身搏击技巧亦是出众,这一点,方才被拎住后就完全动弹不得的木白可以作证。面对外表是个小孩的敌人都没有掉以轻心,防御和钳制的招式用得滴水不漏,此人心志之坚定可想而知。
原本木白还以为这是个老江湖,只有吃过亏的人才会知道这世上无论敌人长相如何年岁几何都不可小觑,但现在一听他那还在变声期的男音才知道这估计还是个少年郎。
自认年长许多要对青少年多些宽容的木白十分随和地应了一声,还同人见了个礼。
见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居然彼此认识,郭都督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那少年人踏出一步,抱拳行礼道:“都督,这便是替添锡绘像之人。”
木白还没想出这“添锡”是哪个被他画过的人,就听到郭都督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原来那画是你画的啊,你可知,你那副画可是立了大功。”
见少年人疑惑眨眼,郭英勾起嘴角,他向后靠了靠,调整了个更舒服也更加和善的姿势,用拉家常的口吻说道:“我军攻芒部之时,阿克指蛮奉元右丞之令死守赤水河,秋末河水暴涨浪高水急,堪为天堑。而我明军却绕至一处缓滩,伐木为舟强行渡河,木小郎,你应该对那处极为熟悉。”
“是秀芒村西侧的乱石滩。”
木白眸光一闪,面上露出一点恍然来,十分肯定地说:“我不认识添锡,但认识一个名叫傅添的年轻人,这是你们派来的人?”
“不错,他名为傅添锡,是本次征南大军总领傅友德幼子,”郭英语气委婉,甚至带着几分柔和,但话里的含义却极为锋利:“他此次带回的最重要的一道消息,便出自你手。”
“多亏了你的画,我们才知道那处渡河处看似水深,实则水下有山石无数,流速颇缓,木小郎君,要说这一点的话,我们欠你一句谢。”
什么叫杀人诛心,这就是。
先不说此事是真是假,如果木小白真的是元庭派来刺探消息的,知道自家大军翻车的原因在自己身上,只怕是一口血都要喷出来,不过对木白这种屁股本身就坐歪了的人来说那就有些不痛不痒了。
他客客气气得说了两句谦虚话,长出了点发茬子的小光头不像以前那么锃光瓦亮,但也在这一刻反射出了佛性的光辉:“能帮上都督的忙,在下所绘之景也会感到高兴的吧。”
小少年还特地打听了下傅添锡如今的情况,在得知对方已经被救出并且在大明国都接受最好的治疗后更是欢欢喜喜地拍着胸脯点头,一副我好担心的模样,正当郭英感觉自己鸡皮疙瘩起来的那一刻,他他他他居然开口索要赔偿!
“道谢着实不必。”木白表情乖巧无比,配合他那不再那么滑溜的小光头显得整个人极其的无辜,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客气极了。
“既然大人认可小子对于战局的重要性,以及确认傅添是大明派出探查消息的正规兵士那就好办了,大人,我想以大明巍巍之风,应当不会拒绝对有功之人以及被无辜连累之人的恩裳的吧?”
木小白以及他的同僚们被关在这儿可完全是因为傅添之过,堪称是天降之灾,难道堂堂大明都不对他们这些被牵连的无辜群众进行精神赔偿的吗?
那也太没道理了。
“小子皮实,但家弟不过三岁,这番动荡受了好大惊吓,现下都不如此前活泼了。”
睁眼说瞎话的木小白信口开河之余,还露出了一个夹杂着遗憾、自责等种种情绪,乖巧得令人心。
此表情为专讨老年人喜欢的复合产物,各种复杂的情绪都能一一展现,搭配着他这张长得不错的小圆脸效果拔群。
以前,他就是屡屡用这个表情糊弄住了他们家先生的。虽然郭都督没那么老,但是应该……
“哎呀,此事本将着实做不了主,不过在下可代木小郎君上报圣上,请陛下定夺,不过在讨论你我之间的私事之前,小郎君,我们或许该先商讨一下我手下兵士此前的遭遇问题……”
木白:??
“我那兵士也好生受罪,现在夜里都在做噩梦呢,哎呀要我说木小郎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年纪轻轻的你怎么能放虫子吓人呢?此举太不讲究太不讲武德啊。”
木白:……
你一个前不久刚派出间谍的大军指挥说我不讲武德?众所周知大军指挥是最不讲武德最心黑手黑的职业,毕竟军队打仗说白了就是玩的以多欺少的把戏,就这居然还倒打一耙,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真的,木白觉得一个成熟的大老爷们真的不该走翻旧账路线,当时您都潇洒表示我是个小孩儿,不与我计较了,现在怎么可以一事二罚呢呢呢?
但郭都督表示,此事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而且,当时他那不是以为木家兄弟身无长物,所以才没罚吗?现在最多算是事后追索,毕竟精神创伤什么的需要点时间才能表现出来不是。
行叭,说不过人歪理加上也的确想要寻个机会留下来的木小白举起了白旗,摇晃了两下,带着半真半假的无奈加入了本地童工名单。
于是,他除了要为那十个遭遇精神重创的兵士绘画个人肖像外,还多了一个帮明军绘两张战场图的任务。
战场图是额外的任务,当然需要支付酬劳。郭都督大手一挥表示,木白提出的近距离看和摸火铳肯定不行,他们也是有纪律规定的,违纪什么的是要被处罚滴,但是远距离观赏一下火铳手演练时候的场景倒是可以。
木白,木白很不争气地被成功收买了。
为此,郭都督特地派人跑了趟秀芒村,将他的外景取景器——小黑屋二号给带了过来。
一并带来的还有家里那只已经长出尾巴的孔雀以及一叠回家作业。
据帮忙传递消息的兵哥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那孔雀特别招黄鼠狼,村长这些日子为了给孔雀修补笼子已经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功夫,原先以为他遭遇不测还能爱屋及乌,现在则是完全不想打理,就给他把这祖宗送过来了。
兵哥还亲自上阵亲身体会了下,他们家那黄鼠狼追孔雀追得可执着了,发现他要带走孔雀,居然还来了个十八相送,直到被快马远远地甩在身后才怏怏缩了回去。
而让人悲伤的是,对比热情如火的黄鼠狼一家,他们家先生可就冷漠多了。
王先生在得知学生安然无恙甚至还能浪之后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慈爱——特地熬夜给木小白布置了功课,甚至还让木白的师兄特地绕去他家,把他用习惯的文房四宝一起打包送了过来。
最可恶的是,在布置功课之余,王先生还写了一封短信把木小白骂了一通。
老先生文采斐然,哪怕是骂学生的话也特别文绉绉,木白看完后表情空白了片刻,随即淡定地将老人的墨宝合上,表示这点攻击对他这个最近在军营里晃悠,接受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兵痞子垃圾话文化熏陶的人来说完全不!痛!不!痒!哟!
反倒是老先生写在信尾上充当落款位置的“谨行”二字让他心中一颤,唇角压不住的上翘。
“还是先生懂我。”木白将信纸重新折叠装袋,压在了一并送来的教科书内。
如今他在这儿闹事以至于被扣下来做活除了是真的好奇明国武器的因素外,其实也有几分故意在。
他被抓走的时候太过突然,木白来不及做更多的准备,为了能够在牢房中照顾弟弟,他别无选择地将木文的真实性别暴露了出来。
但距离之前两兄弟被人追捕一事也只过去一年,捉小孩这事可大可小,大的就牵扯到什么家族恩怨真龙假凤上,小的可能就是偷吃了鸡蛋啥的,情况不同捉捕人的有效期自然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