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旁边近在咫尺的距离,是一块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砚台。
君长知:“我听你们都尉府的师父说过,十八字牌的锦衣卫眼睛向来是厉害,是锦衣卫中的鹰眼,能洞悉一切——我怕你就是早早看出了二十八的女儿身,知道在她身上有把柄可以拿捏,便总是找机会与她一同出外差,监视西决,再找借口与她分开,让她先行回头与都尉府的人送消息,自己则扬言继续监视……”
白术愣了愣。
想起了那天她遇到了君长知射箭拿下大阿福,确确实实就是十八将她支开了,让她跟着君长知去,他则负责继续跟着西决。
当时她没怎么怀疑就屁颠颠跟着君长知屁股后面当斯托卡变态去了。
……………………………………………………居然。
记得那一次他们都尉府被坑了个大爹,被整个人豹韬卫包围起来时,纪云就说过他们都尉府有内鬼——当时白术也只是勉强怀疑,现在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君长知:“西决能察觉二十八真实性别,怕也是经过什么人通风报信才如此胸有成竹。”
白术“……”
这个真的没有,是因为那天她突然来了大姨妈,当然,这个囧破天际的秘密她是会带进棺材里,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君长知:“那日在交换设计图时,以西决的耳力,啪是早就察觉我们到了门外——他故意默不作声,也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将一切推到二十八的头上,隐藏你这个真正的内鬼身份……而你当时在追拿西决时,又是最积极的那个,待我们所有人压着二十八下了楼,你再假装不敌西决,从高楼上摔下,趁着我们一片混乱时,让你真正的主子有机会逃走……”
白术动了动唇,那日她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哪里有些奇怪,却没想到……
然而就连她都知道,以上,只不过是君长知的推测。
这时候,白术听见天德帝懒洋洋道:“君爱卿,一口一个二十八,你也不嫌绕口。”
白术听见大殿内安静了几秒,几秒后,君长知淡定反问道:“不然叫什么?”
天德帝嗤笑:“瞧瞧你脸上的表情,你不会除了‘二十八’,不知道应该还能叫什么吧?”
君长知又沉默了。
白术:“……”
一年了。
她连表白都表白过了。
她追求的男人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白术捂着胸口,强忍下了现在就冲出去用裤腰带勒死君长知的冲动,紧接着她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大概是在她看不见的方向天德帝跟君长知使了个眼色,原本还站在一旁垂着眼装死狗的君大人立刻有了反应,只见他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冲着跪在他脚边的人问了句“您是自己来还是我动手”,见后者毫无反应,他微微勾起唇角,随即边来到一个火盆边,从那精致的火盆架子上取下了一个捣火棍——
白术这才知道原来那火盆托上雕刻的冲入云霄的柱子居然是捣火棍,当那棍子被抽离时,那些龙便像是腾飞在雕刻的浮云之间,又是另外一种微翘微妙的精致看法——但是白术的注意力并没有被那造型神奇的火盆吸引去多久,因为她看见君长知用那捣火棍在火盆里捣弄了下,像是在等待有了足够多的温度后,他才抽出来,紧接着转身,往十八所在的方向走去。
君长知捏着那把烧得滚烫的火棍,不等十八从地上面跳起来反击他,他便眼疾手快地只是用单手将他重新放倒在地——在白术蹲在门缝后面啧啧叹息“这就是传说中的‘文官’”,下一秒,只听见“兹”地一声,伴随着十八一阵痛苦的低低咆哮,白术微微瞪大了眼,手上一抖,那半掩着的偏殿门便被她推了开来。
于是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在十八被拉开的后领脖子后面,有一块被烫掉下来的皮,君长知将那被烫得发白,散发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焦臭味的皮拽下来,血肉模糊之间,白术在十八的后颈脖之处看见一副已经不算完整的却依旧可以看得出色彩斑斓、张牙舞爪的刺青。
一如当年她在董霓佳以及西决身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作为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白术反倒是特别淡定,没有什么“天塌下来了居然是你”的震惊感,就好好奇地盯着十八身后那刺青看了老半天,这才发现君长知揭下来那层是真的皮——那刺青也不知道是什么手法居然刺在皮肤之下,露出来时亦是血肉模糊……
这刺青藏得真好——恐怕就连都尉府的易容师傅知道了怕是都要捶胸顿足天外有天。
以及,搞了半天都尉府还是有内鬼。
白术拧了拧脑袋,只见此时天德帝指着十八背上的刺青,笑问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卑职无话可说,这刺青怎么来的,卑职也不清楚。”十八虽然是痛得脸色发青脸发白,“君大人方才所言一切为猜测,没有实证,卑职不能随意认罪。”
十八语落,天德帝笑不出来了。
偏偏他还要补刀:“卑职冤枉,望万岁爷明察。”
明查个屁,这会儿天德帝的脸色看上去简直是想要抽出尚方宝剑将十八捅成筛子——因为十八说的是事实,之前君长知说的都是推测,眼下除却刺青之外,没有其他的证据能说明十八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没有证据,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办了他……充其量倒是能让他无声无息地死在哪个角落里,不过……
天德帝自然是咽不下那口气。
此时十八像是痛得狠了,咬了牙就憋着一口气在那,再问他什么都只是不说,哑巴了似的,将原本就是心情乌云密布的天德帝气得够呛——明明被当场揭穿了一切阴谋诡计,却死活不肯承认,也不否认,天德帝只觉得看着那张脸异常的闹心;一想到这家伙一边帮着西决里应外合一边还装作自己的关门狗忠心耿耿,顿时觉得岂止是闹心,简直是被人当猴子耍了似的愤怒。
天德帝气急了,桌子上的东西纷纷砸了下来——那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还未干透的朱砂抹灰与寻常墨水,君长知微微蹙眉干净利落地卸了十八的手脚,扔死狗似的往地上一扔,紧接着便走到旁边沾着以免被殃及……白术见他顺手将那火棍子往火盆原位一放,手法娴熟得很,也不知道就这么短短的上任大理寺卿的日子里,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顺其自然——想到这世界上有个词叫“熟能生巧”,白术缩了缩脖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刚刚又算是办完了一件大案、眼瞧着又要立功的君大人拢着袖子悠哉哉地在白术身边站着,看万岁爷发脾气扔东西骂人,他特别淡定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这会儿站在自己身边的矮子锦衣卫:“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白术将目光从脑袋上刚刚被那又沉又脏的砚台砸出了血的十八脑袋上收回来:“不用知道了——让万岁爷住手吧,当心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护着你的锦衣卫兄弟?”君长知闻言,微微眯眼勾起唇角笑,只不过那笑容显得有些冷,“过了今天,他就不是锦衣卫了。”
“喔,”白术认真地点点头,想了想说,“我也不是锦衣卫了啊。”
君长知沉默了片刻,正当白术以为他不会再跟自己搭话,却忽然冷不丁地听见身边的人压低了声音,用近乎于耳语的声音说了句——
“象牙牌还在你手上。”
白术愣了愣,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猛地拧过脑袋去看身边的大理寺卿,后者却双眼直视前方,唇角轻抿,像是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似的,这会儿他直接忽略了白术的目光,望着坐在高处砸东西的九五之尊:“砸开心了么?砸开心便让薛公公把人都叫过来吧,我走的时候留了扇门,这会儿他们应当吹冷风也应当是吹醒了。”
天德帝放下手中最后一件笔架,“呯”地一声可响,转过头看了一眼这会儿正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的大理寺卿,以及他身边同样面无表情拢着袖子看着自己的矮子,他脸上臊了下,随即拍桌,传薛公公,让他同君长知再走一趟,传锦衣卫在职剩余的二十六人立刻到养心殿面圣。
此时已经时近寅时,再过一会儿,就该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