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猛地刹住脚步,发现她站在宣政殿前,成群列队的官员走出宣政殿。
她慌忙躲到阶梯后,余光扫见蜷缩在那儿的孩子,眼见要撞上去,一声道歉出口,那孩子却一动不动。
甚至也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撞上,她的裙摆穿透了逶迤在地的大袖。
那孩子忽然抬起头,满脸稚气,脸颊圆润,眉眼隐约看得出将来的模样。
如愿心头一跳,幼时的独孤明夷已经起身,毫无阻拦地穿过她的身体,牵上黑金朝服的男人的手。
独孤清闻顺势一把抱起儿子,挥退上前的宫人,自顾自往长生殿的方向走。
如愿还在发愣,不知该震惊还是惊喜,回神时独孤清闻的身影已经很远了。她一拍大腿,拔腿追上去。
等追到,周围的景象又变了,风从四面垂着的竹帘里漏进来,檐下的铃铛叮当作响,绿竹的影子投在地上影影绰绰。
“……从今日起,你便潜心修道。”端坐在蒲团上的老者须发皆白,“须清净、不妄言、戒问俗……”
座下的道童轻轻闭上眼睛:“是,弟子明白。”
他再行了一礼,起身向外走,如愿跟上去,试着走到他面前,或者使坏去揪他的衣袖,依旧是穿体而过。独孤明夷定定看着前方,一点回应都没有。
如愿觉得无聊,只好绕到一边,亦步亦趋地观察他。
这时候脸圆一些,头发看着更细软,眉眼秀丽得有些女气……
如愿就这么跟上了幼时的独孤明夷。
他看书。
如愿蹲在边上,双手托腮,偶尔看看那个略显圆润的侧脸,偶尔又看看书上清晰的墨字。
他吃饭。
如愿还是蹲在边上,看独孤明夷一口口吃完,在心里嫌弃他吃的什么玩意。
他练剑。
如愿摸不到树枝,怀里又没伞剑,只能看着独孤明夷一招一式地比划,动作从生疏到熟练,隐隐看得出剑光里的星辰日月。
春去秋来,岁月荏苒,如愿不知道被困在梦中过了多久,一点点看着男孩长成少年,越来越接近她印象里的模样。她也越来越觉得无聊,不再一直跟着他,大部分时间就坐在独孤明夷读书的书屋,等着这个梦境结束。
她正瞌睡着,突然听见少年微哑的声音:“要下雨了。”
如愿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独孤明夷却没朝她的方向看一眼,兀自撑起伞,好像根本没说过那句话。
少年佩剑的身影没入雨幕。
如愿跳起来跑出去,雨水穿透她的身体落到地上。
可惜这回她没能跟上,浓郁的水雾涌上来,她听不清也看不清,偏偏耳畔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嗡嗡嗡嗡地说着她听不真切的怪话,涌到鼻尖的则是隐隐的血腥气。前方又看不到独孤明夷的身影,如愿恼了,向前狠狠一挥手。
水雾居然像是被劈开一样散去,她站在僻静的街上,隔着一条街是车水马龙,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络绎不绝。
在她前方走着的郎君一身宽大的道袍,黑白如同阴阳的鹤纹在袖间衣摆上咬合。
独孤明夷在侧门处定了定,抬腿走进玄都观。
隔着门墙,桃花在枝头开得正盛,花下的女孩仰头背手向下走,尚且不知再过片刻她会失足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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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骤然抽离。
如愿猛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榻边趴伏的郎君听见细微的声音,立即起身:“……醒了?身上感觉如何?”
如愿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索性问:“我……过了多久了?”
独孤明夷眉眼间不无担忧:“你昏迷了一夜。”
如愿:“……”
……那可能得叫睡觉。
“我没事啦。”她颇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脸颊,“麻烦人了吧。”
“尚好。只是你昨夜在长生殿前突然晕厥,劳烦了金吾卫将你送回来。我寻太医给你看过,也诊断不出什么,只说是力竭。”独孤明夷忽然想到还有太医,“我再命人去请太医……”
“不用了。我没事。”如愿连忙按住他的手,撑着还有些酸胀的肩背起来,回想起那个纷杂的梦,忍不住微微一笑,“我只是做了个长长的美梦而已。”
“美梦?”独孤明夷拽过软枕垫在她腰后,自己也顺势坐到榻边,“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
梦见幼时的你,梦见少时的你,梦见偶然展露笑颜的你,梦见依依哀愁的你。
但如愿一个都没说,她一本正经,“我梦见我到了仙境,有桥,还有朱红的楼阁,一大群漂亮仙女涌过来亲我抱我,还请我去参加她们的宴会。”
独孤明夷脸色微变,又强压下去:“是吗。”
“这醋就不要吃啦!只是做梦嘛。”如愿哈哈笑起来,轻轻捏住至少得配五盘饺子的郎君,“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回来了,没被她们拐走嘛。”
她认真地看着独孤明夷,“何况她们都没有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