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独孤明夷抿出个淡淡的笑,视线从伞柄滑到如愿仍握着的手上,一瞬扫过,回到那张微皱着眉的脸上。
如愿紧抿着嘴,嘴唇贴合的位置近似一条直线,独孤明夷却无端觉得她是要委屈地撅起来,转念觉得那样也应该可爱,于是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这一声让如愿再退了一步,她以为是笑她放马后炮,另一层红涨到面上,视线游移两圈,选择把尴尬转嫁给拢着袖子看热闹的林知由。
“表兄!”她猛地转头,“这剑为什么拔不出来呀,你偷懒没管着习武场,还是知道也懒得换啊?”
“好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林知由果然急了,“阿耶在乎的就是习武,家里的兵器哪个都时时擦洗修整,现在说说也就算了,让阿耶听见可不得扒了我一层皮!”
他越想越不妙,刚想下场看看,进广场的月亮门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全程围观的侍女稍掩着下半张脸,袅袅婷婷地走到几人附近,先屈膝行礼,起身时眼观鼻鼻观心:“元娘子,老夫人请您去暖阁。”
“现在去?”如愿认出这是先前让她占了位置的那个侍女,一愣。
“老夫人原话说,若您没什么事了,便赶快过去。又说您在舅舅家里,许是没什么事的。”
这是非得过去的意思,如愿第一反应是回头看向独孤明夷,见他仍噙着淡淡的笑,看她时目光平和稳定,心下定了定,再扭头看向站在另一侧的两位表兄。
林知争没给她好脸色,甚至没和她对视,直接把脸撇向一边,显然是拒绝与她交流。林知由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那我过去了。”如愿忍住一拳捣在林知争脸上的冲动,特地和林知由说,“伞是我的,我原样带走,别的你处理啊。”
“放心。”林知由点头,“去吧。”
如愿再朝着独孤明夷看了一眼,抱紧怀里的伞,扭头跟着侍女出去了。
由围墙高树划分出的广场重归平静,场内只余三人,沉默片刻后,林知由接了独孤明夷手里的剑,主动向外再退了三步,顺手去拽倒霉弟弟。
然而林知争寸步不让,甚至向前一步,枪尖点在石砖上,划出的火星和他的眼瞳一样明亮:“怎么,还要再推托一场吗?”
“那我也问,郎君与我难堪、与如愿难堪,如愿离场,”独孤明夷丝毫不惧,坦然回视,“还要再让我难堪一回?”
“你……”林知争听出弦外之意,愤愤地一咬牙,“少拿她压我。她好歹是正三品家的嫡女,母家如此,自己又有官职,不说是锦衣玉食肥马轻裘,至少衣食无忧,先前在厅里,祖母问起家世行当,郎君支支吾吾,不知是要她将来吃苦,还是腆着脸由她……”
“住嘴!”林知由一声厉喝,受怀里一柄长剑所制,不能弯腰行礼,只有额上的冷汗滴在剑鞘上,“殿……”
独孤明夷依旧轻轻摇头止住林知由将要说的话,神色平静:“我确实身无长处,难怪郎君看轻。只是,纵然她将来发觉,不愿选我,”
他看向额上青筋隐隐爆起来的林知争,眉眼间远山烟云未散,他忽然微笑,抿出的弧度居然略有些讥诮的意思,“难道会选郎君吗?”
林知争更怒:“你……”
“如愿曾特意同我提起过郎君。”独孤明夷打断他,“提及她幼时因林夫人有孕,酷热难耐,元侍郎彼时又在尚书省内,分身乏术,不得已随林夫人前来府中。再是与外祖、舅父亲近,也难免有寄人篱下之感,那时郎君是如何待她的?此后数年,郎君又是如何待她的?”
林知争一怔:“我……”
“如愿恨极怒极,终究念着外祖与舅父的恩情,不愿发难,郎君可曾知道她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独孤明夷继续说,“她为侍郎嫡女,本该如郎君所言锦衣玉食,却不曾坐享其成,也不曾以权势压人,反而自认为江湖人,学成文武艺自食其力,入嫏嬛局也不过是想以一己之力为天下女子开一条通路。锦衣玉食,非她所愿;攀龙附凤,亦非她所愿。郎君今日在此,妄言如愿看的是家世行当,是看轻她了!”
本想着和林知争讲道理,讲到这里真有些恼怒,独孤明夷干脆顺势而为,注视着眼前面色不虞的少年,字句如同金石相击,“我再问郎君,今日步步紧逼,使我难堪至此,究竟是真的爱重如愿,还是视她为囊中之物,见她似有旁路就恼羞成怒?!”
林知争当即想反驳,一张嘴却不知道该挑哪一句,千言万语梗在喉口,面色又白了一层。
独孤明夷料想他答不出来,闭了闭眼,浓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再开口时语调柔缓下来:“既如此,不叨扰了。”
他转身就走,林知由来不及细想,直接把长剑往呆愣着的林知争怀里一塞,慌忙追上去,声音遥遥传来:“幼弟无状,是管教无方,看在祖父与父亲份上,还请殿下见谅。”
“无妨。”独孤明夷淡淡地答,“少年意气罢了。”
林知由犹不放心:“如愿也无状,冲撞殿下,到底留了伤,不如请府医过来看看?”
“我不怪她。”独孤明夷给了颗定心丸,“不必了,我等她回来。”
“好……”
声音愈行愈远,后边的再听不真切,林知争抱剑呆愣在原地,脸色越来越白。
本朝宗室子嗣不丰,年龄相差不大,有这样的气势,能让入朝为官的兄长这样好声好气陪同的“殿下”,纵观宗室,还能是哪个人?可笑他拿行当压独孤明夷,却不知道独孤明夷所做的是天下最要紧的行当。
握剑的手无意间越攥越紧,石鞘上的刻纹深深印入左手掌心,痛得林知争手腕发抖。但他仍然紧紧攥着,一手握鞘一手握柄,指节泛起森然的青白色。
“喀”。
林知争一惊,诧异地低头,只见剑从鞘中滑出一截,剑光宛然,剑鞘与剑柄咬合的位置顺滑得仅仅是紧攥在手中,就能因无意间的用力脱出。
第77章 坦诚 总该让你做一回王妃
“你好大的胆!”韦氏重重拍在扶手上, “给我坐下!”
如愿上前两步,没管侍女搬来的胡床,膝盖一弯, 直挺挺跪在了地砖上。
韦氏反倒一噎:“你……”
一时僵持, 暖阁内的侍女个个都识趣,一声不吭地屈膝行礼, 一声不吭地出去, 缀在末尾的那个顺手放下帘幕合上大门。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一面是将人放到铁板上烤的私情,一面是膝盖实打实磕着地板的小外孙女,韦氏又怜又怒, 心乱如麻,摸着扶手:“我且问你, 你老实说,你阿娘当真不知道?”
“不知道,阿耶也不知道。”如愿跪得腰板挺直,只垂着眉眼, “就是怕阿耶阿娘乱想,或是不答应, 才先带来让外祖见见的。”
“你外祖朝堂上还没见够吗!”看样子如愿自己是知晓身份的,韦氏稍松了口气,“那陛下、宗室那边呢,你可知道他们怎么说?”
“不知道。”如愿如实说, “我不认识什么宗室, 也见不着陛下。郎君也没同我提起过,他和宗室并不亲近,我猜他们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