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是闹出人命来麻烦。”当日听完如愿简短的描述,最先冒出的念头也是永绝后患,然而方少舒自认不算是无牵无挂,燕婵自有医者仁心,如愿又天真纯挚,为了个可杀可不杀的人闹得和她们不痛快反而是得不偿失。他抓抓颈下,“倒不是我看不起女子,只是女子天性如此,我反正没见过几个当真心硬的,到时候万一心软,惹得不开心才是麻烦。”
沈卢难得接了这种颇有些烟火气的话题,虽然也只是极淡的一个“嗯”字。
“要他一条右胳膊也够了,这种官家子,等同废人,生不如死。”方少舒又说,“且看他往后安分不安分吧。说来我本来也不用找你,只可惜我实在看起来不像是干这一行的,骗不到人。”
沈卢面无表情地接话:“若是要下单,找我。可以给你算便宜些。”
“你还真是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干什么的啊?!”方少舒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旋即又笑出来,握拳在沈卢肩上一敲,“行了,我还得送点心去。就此别过。婚帖记得给我发一份。”
沈卢又是清淡的一声“嗯”,然而面具和脸部贴合的缝隙间,遮掩不住的肌肤却染上一丝淡淡的红色。
方少舒自然没发现,他只管朝药坊走,一迈进充斥着草药苦香的地界,刚才那种视人命为无物的冷厉一扫而空,灿烂的笑意霎时布满整张脸,音色都亮起来:“阿婵——!我给你带了荷花酥!西市八宝斋买的,排了半个时辰……”
他直冲着柜台过去,乍看见如愿,卡了一下,“啊,你也在,我只买了一份……”他放下单层的小食盒,尴尬地摸摸袖口,转头又要出去,“你等着,我再去买……”
“我不吃!”如愿哪儿好意思麻烦他,赶紧出声阻拦,“我最近不吃甜的,戒了。”
“还戒呢,”燕婵收了东西,冷笑一声,“是谁去故园参宴,宁可不行卷,也得吃够点心?”
“师姐!”如愿脸上当即红起来,羞愤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和你说着玩的,你揭我短干什么?”
“你这种短还少?我就不提你以前哭着打滚说不学了,师父说学成奖励甜点心,你一个翻身又起……”
“……师姐!!!”
师姐妹聊天揭短,方少舒知趣地双手往袖子里一揣,缩着脖子站在一边,直到燕婵理完手里的东西,细细洗净双手,他才殷勤地把食盒打开。
食盒比寻常送饭的食盒小一整圈,竹制,一打开,里边就三只荷花酥,甜香扑鼻。难得的是三只荷花酥都相当完整,外层淡粉,内侧酥黄,一路奔波过来,居然一点酥渣都没掉,可见带过来的时候护得多好。
然而方少舒没有任何得意或是借此夸耀的意思,只说:“阿婵快吃,你忙起来就不吃饭,先垫垫。”
燕婵瞄了食盒一眼,一脸严肃地示意:“过来。”
方少舒立即捂住双耳:“就算你不爱吃这个也不许揪……”
一只荷花酥结结实实地塞进了他嘴里,酥脆的外壳在口中裂开,舌面上全是甜而不腻的曼妙味道,他反倒一愣,傻乎乎地叼着只荷花酥,呆呆地看向对面的燕婵。
燕婵蓦地一笑:“吃你的吧。”
随后又拿起另一只要往如愿嘴里塞,如愿赶紧偏头避开:“我才不吃师姐夫排了半个时辰买来的,我怕吃着长针眼!”
“去你的!”燕婵笑骂她,作势要打,看她抱着脑袋在药坊里乱跳,终究没走出柜台后,只转手把荷花酥喂进了自己嘴里。
待她跳回来,正巧方少舒的那只荷花酥也吃完了,如愿干脆靠着柜台,简短地把西市搭来的那个铺子连同暂时想到的计划,全说了一遍:“……大致就是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现在先想着做些衣服看看,刺绣纹样能不能替我画几个?我记得你家那边不同于长安城的风尚,说不定能卖得好。”
“成啊。”方少舒一口应下,顺道给斗志昂扬的如愿泼了盆冷水,“不过我这两年看下来,长安城里的权贵喜欢的裁衣坊有个定数,越是家底殷实出身高的,越爱那几家老字号。熬出头恐怕有点难,至于想法子打出名气……你想过没?”
“暂且有个想法,不过不好说一定管用。”如愿说,“总之,你先画一下?”
“行。其实也没有什么花样,无非是海浪珊瑚之类的东西,触类旁通,你自己也能画。”方少舒提出另一个难点,“还有一点麻烦,我家的衣裳好看归好看,洗起来累人,海上风再干净,一天下来也灰扑扑的。长安城里多泥尘风沙,恐怕穿不了几回就洗坏了。”
如愿细想片刻,发言十分缺德:“那我就让她们相信,这衣裳就是只能穿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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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少舒的手脚相当快,画工也不错,隔天就交出了大致的图样。一入手,如愿立即赶去挑选布料,带着精心选出的布料和图样去了西市那间买下的铺子。
铺子的位置确实偏,地方也不大,除了必要的布置,仅有一个小小的隔间可供裁缝工作。好在请来的裁缝周氏生性纯良敦厚,孑然一身又有哑疾,对肯雇佣她的如愿千恩万谢,没有任何挑剔。
倒是如愿对这位因哑疾而艰难过活的妇人有些说不出的愧疚,拿图样给她看时再三确认是否能做,比划着和她说:“不着急的,慢慢来,按这个尺寸做,只做一身,也不用怕做坏。”
周氏粗哑地“啊啊”两声,边摇头边比划出想说的话,大意是样子不难,让如愿放心。
她确实说到做到,一身颇有前朝风尚的广袖裙衫,不出半月就到了如愿手中。
当时买布料时如愿本想着买天青色的,结果问了好几家织坊,都说天青色的让摄政王府定了等着挑选,让她过几天再来,气得如愿当场在心里痛骂摄政王是想改行贩布吗,气冲冲地按方少舒原定的图样改买纯白的。
却不曾想,效果好得出奇,纯白的底,清透的浅青色刺绣,格外清淡的两个颜色凑在一起,确有飘飘欲仙的感觉,风一吹,单薄的织料起伏,仿佛天人的羽衣。
这一步可谓是大获成功,如愿强行往周氏手里塞了一把碎银,小心地收起衣服,跑去找了刘幼宛,也不多提,只说是在西市一间名不见经传的裁衣铺里定的衣裳,转送给她。
刘幼宛正是好颜色的年纪,一见漂亮衣裳就眼睛一亮,但她虽有些虚荣,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眼睛都移不开,嘴上却哼唧:“你无缘无故送我衣裳干什么,我们关系没那么好吧?”
“其实我也舍不得。只是我当时狭隘了,想着这间铺子没名气,料想也做不出很好看的衣裳,就没亲自去量尺寸,只让家里的侍女去传话,结果不小心弄错了,尺码略小了些,我穿不上。”如愿把准备好的话倒出来,“我认识的娘子中,好像只有你的身形合适,就想着反正都花钱了,不如拿来给你,刚好过两天平山大长公主开宴,你可以穿。”
自刘锦成出事后,刘家为了这个倒霉幼子花了不少钱,刘幼宛确实暂时没钱做新衣裳,闻言有些心动,但仍嘴硬:“这种丫鬟留着有什么用,主子的衣裳尺寸都能报错,趁早辞了算了。”
“那你是不要吗?说得也是,毕竟本来是我自己定的衣裳,贸然送给你确实怪怪的,或许你还压根不喜欢呢。”如愿做出失落的样子,作势要走,“那算了,当我没来……”
“哎——你回来!”刘幼宛连忙叫住她,见她转头,又扭过脖子,“拿过来,我勉强试试吧。若是合身,我拿钱给你。”
如愿立时知道成了,笑眯眯地把估算着刘幼宛身形做的衣裳递过去:“不用给钱。你试着合身就行,省得压在我手里,想穿不能穿,看着难受。”
“那不行。”刘幼宛小声嘟囔一句“好像我存心占你便宜似的”,清清嗓子,“我穿这身衣裳,万一有人问我是从哪儿做的,我怎么答?”
如愿微微一笑:“我告诉你。”
第45章 讨厌 二更
七月初二, 平山大长公主生辰宴。
宴会就设在公主府中,仅仅是前半座用以观景的园林,然而体量颇大, 设下宴桌的楼台飞檐斗拱雕梁画柱, 往外看则是青竹怪石流水落花,蜿蜒的石径掩映其中, 居然有闹市寻清净的反差感, 令人不由静心。来往的人或是权贵或是名士, 恰逢府上的并州蔷薇盛开,以花为题曲水流觞,留下的诗集结成册都有厚厚几本。
然而在与宴的年轻娘子中, 大出风头的居然是刘幼宛,度支员外郎家名不见经传的三娘子。